第9章  天塌下本官頂

    一場惡戰結束。

    除戰死、逃亡之外，包括頭領周莊在內，共抓俘起反者二百余人。

    此時，正騎馬立于山崗的荊公與高登谷，一個劍眉緊蹙，一個狂傲大喜。

    高登谷用腳腰輕輕夾了一下馬肚，以瑟瑟馬鞭指向山洼處正在集合隊伍的禁軍、廂軍及那些被俘的起反軍，無不狂傲地炫耀道：“有我王師在此，幾個蟊賊也敢造反，豈不是以石擊卵，自取滅亡！”

    荊公瞟了高登谷一眼，見他得意模樣，再次想起那個未曾想透的問題：“高登谷身為樞密副使，此次為何對如此遙遠的一樁搶劫案如此上心？這內里不能沒有蹊蹺。”想到此，又想到那個會做南洋生意的江南巨商唐廣，“莫不是唐廣找了高登谷高副使不成？”

    正想著，武進縣令章惇騎馬過來，施禮問道：“二位大人，現在反賊已擒，是否到鄙縣稍坐片刻？”章惇早就崇拜荊公的人品學問，現見大事已了，有心想請荊公與高登谷到他的縣衙盡點地主之誼。

    高登谷不領情面，說道：“本官出來已過半月，現反賊已平，正急于回京交旨，哪有時間？”說著，驅馬去了禁軍那邊。

    荊公看著下山的高登谷，對章惇說道：“這次就免了。好歹你我離得不遠，日后還有見面機會。”說著，也與章惇騎馬下了山崗。

    都頭姜魁正在指揮廂軍押解被俘的起反者。荊公過來，見被俘的起反者一個個遍體鱗傷但仍不見懼色，起反頭領周莊更是昂首挺胸，不屈不撓。荊公想到剛才的懷疑，便有了主張：“對，留下這周莊，定能問清楚他們為何要燒搶唐廣錢鋪田莊的事由。”

    這時高登谷過來，拱手道：“王大人，現在反賊該殺的已殺，該擒的已擒，本官就要回京交旨去了。”稍停又說，“只是那批被擒的反賊，還得辛苦知府大人好生鞫審，不得輕易放過他們。”

    荊公見沒提到周莊的名字，問道：“那頭領周莊，不知高大人如何發落？”

    高登谷回道：“賊首周莊當由本官帶回京城處置。”

    荊公想到唐廣致死人命案尚未查清，便道：“高大人，本府尚有一案正需反賊周莊作證，請高大人暫將其留在江寧。”

    唐廣早就拜托高登谷，若能當場殺掉賊首周莊千好萬好，實在不行，也不可交到王知府之手，一旦到了王知府手中，那就后患無窮。高登公更是清楚，將賊首帶回京城，既是對唐廣瑟瑟馬鞭的回報，更可向皇上邀功，現見荊公執意要留下周莊，哪能答應，于是嚴肅說道：“周莊乃圣上欽點的罪犯，哪能留在江寧，當然要帶回京城鞫審。”

    見高登谷口氣強硬，荊公再次想到此次清剿若果與唐廣有關，現讓高登公將周莊帶回京城，還能鞫審出唐廣的真正罪行嗎？遂再次說道：“本府確實有一大案需要反賊周莊作證，請副使大人還是將周莊留在江寧鞫審，而后由本府將鞫審情況具報朝廷便是。”

    高登谷哪肯松口，堅持道：“不行，賊首是一定要帶回京城的。”見荊公不悅，又說，“不過，王大人此次能親自陪同本官前來清剿反賊，也是功不可沒，本官一定會面奏圣上，為王大人請功。”接著用馬鞭指著那些被俘的起反者，說道，“只是那些跟隨鬧事的反賊，還望王大人好生收管，不得讓他們再生事端。”

    荊公見高登谷毫無退讓之意，也使出脾氣，說道：“既然高大人不配合，那本府也無辦法，剩余的反賊，還請高大人一并帶走好了。”

    高登谷聽了惱火，提高嗓門說道：“這如何使得？此地離京城一千多里，帶上這二百多名反賊，何年何月才能回到京城？王大人，這些反賊你無論如何也得收留下！”

    荊公道：“既然高大人不能配合本府審案，本府也無法收下如此多的反賊？”

    高登谷更加惱火，大聲責問道：“王知府此舉，莫不是在要挾本官？”

    章惇見高登谷盛氣凌人，早已看不下去，但仍是暗捺怒火，裝做勸解：“高大人息怒，王知府確實急需反賊頭領作證，大人就將那周莊留下吧。”

    高登谷見又多了一個說話人，更是火上加火，用瑟瑟馬鞭指著荊公喝問道：“王介甫，你明白說，這些鬧事者你接收還是不接收？”

    荊公何曾見過比他更加強硬之人，也大聲說道：“這反賊是皇上明令高大人前來捉拿，現在反賊既已捉拿到，你不帶走，誰帶走？”

    高登谷仍是咆哮道：“賊首我帶走，其余反賊統統由你江寧府處治！”

    荊公也道：“要留全部留下，少一個，本官決不會收留！”

    高登谷再次揚著手中馬鞭，指點著荊公道：“這是皇上的旨令，你一個小小知府也敢違抗圣命不成？”

    荊公見高登谷狐假虎威，剛烈之火“騰”地竄出嗓門，回擊道：“高大人莫不是想拿圣命嚇唬本官？本官不怕，天塌下來，有本官王介甫頂著！”

    高登谷一聽，頓時抓到把柄，氣急敗壞地吼道：“好、好、好，這是你王介甫說的，天塌下來，由你王介甫頂著，由你王介甫頂著！那你王介甫就等著吧！就等著吧！”說著，打馬離開，丟下周莊與二百余名被俘的起事者，憋著一肚子火氣領著禁軍回京去了。

    聽說高登谷賭氣將周莊等人全部留下，江寧府內已是嚇得一片驚慌。

    第二天上班，通判首先找到荊公，問道：“知府大人，你怎能將反賊留在江寧呢？這可是引火燒身呀！”

    荊公穩坐公案前，微微捋著三綹胡須，“嗡嗡”問道：“如何叫引火燒身？”

    不等通判回話，司馬也進一步說道：“周莊是皇上欽點的罪犯，你把他留下來如何處置？大人想過沒有，高副使既然親領禁軍前來捉拿，如果大人不殺周莊，高副使能不稟奏皇上？皇上聽了又怎能輕易放過大人？通判大人說得對，把欽犯留在本府，確實是引火燒身呀！”

    參軍也說道：“司馬說的極是，這確是引火燒身呀！”

    荊公本想留下周莊，無非是將唐廣害死百姓的事實鞫查清楚，沒想到這件本來不算復雜之事竟被一張大網給嚴嚴實實籠罩起來。“這事確實弄復雜了。”荊公想了想，問站在一旁的主簿：“主簿有無好辦法？”

    主簿晏正拈了一下胡須，說道：“剛才我倒是為大人想過——”

    荊公道：“快說來聽聽？”

    晏正道：“這次留下反賊頭領的目的，不就是要查清周莊所以要搶劫錢鋪以及唐廣坑害百姓的罪行嗎？大人只須一面鞫審周莊，一面遣人察勘唐廣的罪惡，然后寫成文狀，主動呈報朝廷，大人便變被動為主動了。”

    荊公覺得主簿此辦法甚好，就問都頭：“余捕頭看此察勘之事，交與誰辦合適？”

    余捕頭立馬回道：“若論辦案的精細，還數石捕快，這任務就交給石捕快好了。”

    荊公點頭同意，一邊吩咐提審周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