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問罪總督（12）
作者：
郗德文 更新：2021-05-05 10:04 字?jǐn)?shù)：2630
這是李夫人過得又一個快活日子。花朝節(jié)后自然百花開得更為燦爛。牡丹園里更為熱鬧：夜光白、琉璃冠珠、玉樓點翠開出了瑩潔的白花，一團團一簇簇如雪一般，輕輕拂拭手里似乎有冰凍的滋味兒；雪映桃花、軟玉溫香、銀鱗碧珠開出了粉色的花，紅花配著綠葉分外鮮明；墨紫色的有墨樓爭輝、黑花魁等，更令人覺得奇異；至于黃的金玉交章，綠的春水綠波，更是沁人心扉、悅目賞神。李夫人便道與其做這荷花詩，不如做些牡丹詩，芹官便立即站起來道：“老太太急什么，如今既然人來得齊全，況且花園里百花開得正盛，今日我們做荷花詩，明日自然可以做牡丹詩，到后日可以做荼蘼詩，必得把這百花詩都做全了才好。也不枉了百花生日已過，花神雖回仙宮，可人間卻有了更多的賞花之人，花神看見了豈不更加喜悅？”
李夫人聽了非常高興。
桂鳳唯老夫人馬首是瞻，索性添上銀子辦得更隆重。芹官因上次答應(yīng)曹霖，此次特邀曹霖曹雰?nèi)胂穗m不作詩，但吃酒劃拳自然也極有興致。于是織府里大開詩文酒會，小戲們粉墨登場，李夫人就覺又回到了曹寅時候，只是如今兒女孫輩成群，更覺比曹寅在時還要熱鬧百倍。
此時在芹官院子里，眾多女兒正圍攏在一起。妙璇搖著拂塵輕輕走到臺階上，就見中間是一張新做的白木茶幾，小幺兒正拿著毛刷在給茶幾上漆。梅姑娘從未見過仆人做工，就覺十分有趣。李蘭芳忽然驚訝地道：“梅姐姐，不如我們今日就以茶幾為題來聯(lián)句如何？”梅姑娘倒愣住了。卻聽身后有人叫道：“好，好，芳小姐的這個提議好，梅姑娘，你跟芳小姐聯(lián)句如何？就以這剛剛油漆好的茶幾為題。”梅姑娘疑惑地道：“以茶幾為題聯(lián)句，未免太不倫不類了吧？”
妙璇一搖拂塵道：“姑娘差了，這世間萬物原本是無情感的，只因人的意思加在它身上，所以才有了詩情畫意。此茶幾雖是凡俗不屑之物，可日常生活里也斷斷少不得，我們就是以此為題又有何不可？”梅姑娘點頭道：“妙師傅果然妙論。那好，咱們就以茶幾為題聯(lián)句，那么誰先來？”
李蘭芳道：“這個題是我起的，自然我先來。別忙，我已經(jīng)有了——”
妙璇忙放了拂塵，走到書桌前拿起筆預(yù)備記錄。
李蘭芳眼珠一轉(zhuǎn)道：
“大木值鴻匠，運削無斤痕。”
芹官忽然“哈哈”大笑道：“太逗了，實在太逗了……”
李蘭芳不由紅了臉道：“二哥哥為何取笑呢？”
芹官笑彎了腰，說道：“芳姑娘，你太有意思了。一張小茶幾而已，你偏偏說它是‘大木’，再說我的小幺兒何時成‘鴻匠’了，你太逗了。”
梅姑娘也拍手笑起來。
李蘭芳臉上掛不住，便笑道：“既然你們是這個看法，那么不好意思，我不跟你們玩了。”說著就朝外走去。
妙璇忙走過來拉住道：“大家原本是玩樂取笑的，倘若認(rèn)真起來就沒意思了，芳姑娘快回來。”
芹官忙板正了臉色道：“我是開玩笑的，姑娘莫罪，莫罪——”說著深深給李蘭芳作了個揖。
李蘭芳破涕為笑道：“看在你誠心誠意的面子上，我就饒了你吧！不過我已經(jīng)有了，下面該梅姐姐了。”
梅姑娘想了一下道：
“睥睨出新樣，引繩度維垣。”
李蘭芳笑道：“你還取笑我，聽聽你的……”
妙璇道：“誰也不要取笑誰的。現(xiàn)在聽我號令，倘若再有人故意挑揀毛病，待正式詩會上就罰他做一百首詩！”
芹官忙吐吐舌頭住了嘴。
李蘭芳聯(lián)道：
“方平法地勢，爪距排天根。”
梅姑娘聯(lián)道：
“靜若庸鼎峙，疊比昆臺尊。”
李蘭芳聯(lián)道：
“媧斷鰲趩趩，㨨畫云軒軒。”
梅姑娘聯(lián)道：
“他山致礱石，漆林發(fā)周原。”
李蘭芳聯(lián)道：
“琢此蒼璧潤，斮彼霜綿繙。”
梅姑娘聯(lián)道：
“摸稜貴堅致，深灂費頻繁。”
李蘭芳聯(lián)道：
“乍疑發(fā)可鑒，輕撫光難捫。”
梅姑娘聯(lián)道：
“女膚不留手，龍藜冷無倫。”
李蘭芳聯(lián)道：
“方當(dāng)列璇室，矩足施蓬門。”
兩人越聯(lián)越快，梅姑娘忙說道：
“豪家侈酒席……”
李蘭芳不等她說完，便接下句道：
“高齋試朝㬿。”
梅姑娘忙道：
“孔安負(fù)彝器。”
李蘭芳忙聯(lián)道：
“狼藉愁饕餮。”
梅姑娘道：
“下窺腹空洞。”
李蘭芳道：
“上憑面宴溫。”
梅姑娘忙聯(lián)道：
“擎慮眾力澹。”
李蘭芳忙道：
“隱約孤思騫。”
梅姑娘道：
“屹然枕華岳。”
李蘭芳聯(lián)道：
“卓爾倚扶鸞。”
說完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梅姑娘不等她回過神來，便一口氣道：
“靈檀誰克覿，烏皮未能瑗。”
李蘭芳扶著柳蕙蘭還在笑，本想再聯(lián)下去，卻怎么也停不了笑。
柳蕙蘭驚訝道：“姑娘們真是太厲害了，我雖聽不懂，可也知道這實在不簡單的！”
梅姑娘又聯(lián)道：
“長夏屏諸物，良季罷清言。”
妙璇頓時喝了一聲彩道：“好一個‘良季罷清言’，不必再聯(lián)下去了。要是如此，就是聯(lián)一天一夜也聯(lián)不完，不如就這樣收束了好。”
芹官這時候走過來道：“這收尾還需妙璇師傅。”
妙璇想了一下，便揮筆道；
“坦近我心意，
玄棲吾夢魂。
咄哉大塊外，
蟠錯咨淵源！”
芹官點頭道：“好一個詩仙，比我等不知強了多少倍去。今日要是妙璇師傅不來，豈不是要我等悔痛終生的？”
妙璇臉上微微一紅，說道：“二爺又大發(fā)宏論，小尼何以克當(dāng)？”
一陣笑聲忽然傳來，眾人朝身后看去，就見桂鳳等人簇?fù)碇戏蛉诉^來。李夫人笑道：“我們在荷花池邊等了這半日，你們怎么老也不去？桂鳳說敢情你們是忘了還有荷花詩會，我說芹官和姑娘們都是說好的，也預(yù)備了幾日，怎么可能忘記了。可我還是不放心，特來邀請你們?nèi)霑！?br />
妙璇等人忙給李夫人請了安。
李夫人看著書桌上的聯(lián)句道：“好，好，真沒想到你們竟然在這里做上詩了，如今荷花開得正盛，怎么還不去做些荷花詩？”
李蘭芳笑道：“我們適才在做游戲，一會兒就去了。”
石寶瓚也看到了聯(lián)句，拿起來道：“好奇特的詩題，我多少也讀過一些詩集，可以髹幾為題的還真沒見過。”
芹官過來道：“以姐姐之見如何？”
石寶瓚道：“是非常新雅有趣。可是古人云，‘夫欲書者，先干研墨，凝神靜思，預(yù)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動，令筋脈相連，意在筆前，然后作字。’這雖說的是書法，但延及詩文亦是如此，倘若先不立意并擇取詩題，這俯仰所及的可到處都是詩題了。”
馬夫人笑著點頭。
芹官道：“要是姐姐這么說的話，那田莊里的黑豬也可以成為詩題了？”
石寶瓚“噗嗤”一笑道：“祖先又沒有定下法度，什么可以成為詩題，什么不可以成為詩題，自然是可以的。但我還是那句話，倘若所有東西都可以撿取過來成為詩題，那就顯得太濫情了，也必做不出好詩來的。”
梅姑娘忽然“哼”一聲道：“不過是游戲筆墨，姐姐這樣說就太遠了。”
石寶瓚道：“是說遠了。依我說，這髹幾詩也是極好的，我不過是臨意發(fā)揮而已。如今老太太親自來邀請你們?nèi)霑蹅冞�是快去做荷花詩為是。”
眾人點頭，紛紛朝池邊走去。
梅姑娘朝小幺兒道：“快把這髹幾搬到寬敞地方供起來吧，如今我們作詩贊了它，就是個寶物了！”
石寶瓚一笑道：“你這個嘴啊……”兩人隨即和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