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邊道古城（1）
作者：
郗德文 更新：2021-05-05 10:15 字數：2174
一片濃綠的草原鋪展開來，就算登高四望也看不到盡頭。隆科多來到買賣城轉眼已及半個月。他漸漸喜歡上了這里的風景，也喜歡上了這里的氣候，閑來無事時就走出行轅四處轉悠。
買賣城是一座小城，可在漠北之地位置卻極為顯要。彼時沙俄的勢力已經蔓延到北海之濱，大批俄羅斯商隊自北海沿岸進入蒙古地區，又從蒙古進入中原。中原之地的茶葉、絲綢、瓷器和大米似乎永遠滿足不了俄羅斯人的胃口，因此從舊鮮卑之地至中原形成了這樣兩條商路：一條是越過薩彥嶺和額爾古納河抵達西域的科布多，然后下西南至烏里雅蘇臺，再由烏里雅蘇臺至賽爾烏蘇，然后再由賽爾烏蘇南下至歸化城！另一條商路是由買賣城南下至庫倫，然后由庫倫南下至賽爾烏蘇。但在科布多商路還未開辟之前，俄羅斯的商隊大多還是聚集在買賣城。
恰克圖河將城分作兩半。于是在北岸居住著俄羅斯人，在南岸居住著漢人。久而久之北岸的城池被俄羅斯人稱為“恰克圖”，南岸的城池被漢人叫做“買賣城”。一條條街道縱橫交錯，街道上有總管事務衙門……至于那些漢人開的商鋪更是鱗次櫛比，幾乎每座商鋪都有很大的院落和牌樓。院落里有連排的倉庫和家養的駱駝隊，中原之地的商鋪規模自然不能與這里相比。
隆科多知道此行的使命很艱巨。尤為主要的是康熙二十八年中俄《尼布楚條約》簽訂后，東段的邊界已經確認，但自額爾古納河以西的邊界尚無明文規定。圣祖皇帝在時曾多次建議舉行談判，但俄羅斯方面卻置之不理。隆科多知道俄羅斯人的想法，疆界不劃定對他們是有好處的，這樣他們就可以一點一點蠶食，把未定的卡倫變成既定的事實。一如現在他所看到的，原先沒有俄羅斯卡倫的地方也已經設定了卡倫，大清的土地在不知不間就變成了“俄羅斯”的。
他很明白此次俄羅斯人主動前來談判，是因為皇帝關閉了買賣城的緣故。但他更明白俄羅斯人狡猾萬端。臨來買賣城之前他就做足了功課，此次俄羅斯派來談判的是特遣全權大臣薩瓦務拉迪維赤——人稱薩瓦伯爵。他雖然沒有與薩瓦在京城面對面商談過，但聽主持談判的新任吏部尚書查弼納所言，此人甚是狂妄，竟然口口聲聲叫囂要收復因《尼布楚條約》而喪失的黑龍江土地。這可真是倒打一耙了。然而隆科多收集到的情報更讓他對薩瓦有了惡劣的看法。原來，薩瓦帶領兩千人的衛隊進入大清后也沒閑著，竟然鼓動噶爾丹臺吉進行叛亂，妄圖以此來要挾朝廷。而在進入京城后，薩瓦又廣泛地聯絡各國傳教士，要他們提供情報等等。這是毫無疑問的，薩瓦在為將來的劃定疆界做準備。而尤其令隆科多不滿的是，查弼納與薩瓦達成的初步協議讓大清吃虧甚多。此次皇帝派他前來料理邊務，顯然也是看到了這個缺陷：
若心懷叵測，思欲僨事，所定邊界，不合機宜……朕必將伊治罪！
河水“嘩嘩”流淌，隆科多狠狠甩了一鞭，馬便蹚水過了河。
廣袤的草原再一次呈現出來，隆科多不由“呵”了一聲。此地的草比漠南的草還要茂盛，那草都是差不多高的，遠看猶如蘆葦，風吹來，一漫漫便如波浪般涌動。草的莖葉相互摩擦，發出“唰唰”的聲響。倘若此時閉上眼睛仔細傾聽，你就覺得身處龍宮的深處，四面八方聽到的仿佛是水聲。碧綠草海的遠方是黑黝黝的大森林。隆科多知道，這還是一片荒無人煙的土地。
“大人，大人——”
身后有馬蹄聲傳來，隆科多回過頭，就見圖理琛飛馳過來。
“大人，可趕上你了……”圖理琛擦擦額上的汗珠道。
“預備地怎么樣了？”
“回大人的話，都差不多了。”圖理琛停一下，又道，“只是屬下有些不明白，還望大人賜教。”
“有什么話你說。”
“大人，此次咱們前來與薩瓦談判劃定疆界，可我看那薩瓦很是難纏，咱們有必要這么給他面子嗎？”
隆科多朝遠處看一眼道：“我難道不知道薩瓦是什么人？不瞞你說，我比你們更討厭他，可如今既然來到這個地方，少不得也要講些禮儀。”
圖理琛點點頭，忽然指著前面道：“大人，不遠處就是咱們的營地，大人要不要先去看看？”
“我正有此意，可信馬由韁跑得遠了。”
“大人請隨我來。”
圖理琛在前面引路，一行人朝布爾河畔行來。
這是草原與森林的交界處。寬闊的布爾河從草原上蜿蜒流來，如一道白色項圈般拐了一個彎，平坦的草原如綠色的地毯一樣。此時地毯上已經聚集了幾百號兵士，他們的武器都交叉放在草地上，倒是一座座燒烤爐已經架起來，篝火木柴也已擺好，看樣子，隆科多要在這里舉行餐會。
“薩瓦怎么說？”
“薩瓦已經答應了，說多謝大人的好意。”
隆科多苦笑道：“我是有好意，可他有沒有好意，我就不得而知了。”
圖理琛謹慎地道：“大人，咱們要不要多布置一些兵馬？”
隆科多蹙眉道：“我看沒這個必要。今兒個在這里聚會，本來就是為了聯絡聯絡，倘若薩瓦知感我的情分，那自然最好。倘若他不知感，我亦沒有辦法。”
圖理琛似懂非懂地點頭。
“圖理琛。”
“屬下在。”
“你留在此地安排，我和阿福先回行轅去。此番雖說是來餐會，可我估計少不了有一場官司要打。”
“明白了大人。”
圖理琛看著隆科多打馬走了。可他總覺得隆科多做此事有點多余。薩瓦務拉迪維赤自去年冬天來華，已經在京城呆了大半年，查弼納與薩瓦前后會務了不下幾十次，已經基本把大清與俄羅斯的北部邊界定下來，此次皇上派隆科多前來不過是具體勘查一下，并樹立界碑和卡倫鄂博。可看隆科多的意思好像心不在焉。但具體隆科多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圖理琛又毫不明白。
此時已經有火焰燃燒起來，烤黃羊的香味一陣陣傳來，圖理琛就覺一陣陣口水流下來，不由笑道：“媽了個巴子的，先不管他了，吃肉要緊——”隨即打馬朝營地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