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棠官和霂官來找他玩也懶懶的。

    柳蕙蘭見此狀總不免推了芹官出去散心，囑咐小丫頭在后面好好跟著，有什么要的東西趕緊回來告訴她。

    柳蕙蘭心中不安。

    寄月散散的。

    繡蓉心里卻像吞了個死蒼蠅一般難受。

    此番查抄雖是丑事，可也讓她看到很多真東西。尤其是馬夫人賞賜的衣裳和菩提珠串讓她覺得刺眼。背地里她知道芹官和蕙蘭那些事——這屋子里包括整個曹家，什么事她不知道？她心里跟明鏡兒似得，只是不說出來罷了！可如今她覺得不說出來真不行了！大太太賞了蕙蘭羊毛衣服，顯然是中意蕙蘭，將來倘若芹官娶了親，跟隨去的少不得就是蕙蘭！至于她和寄月就是可有可無的了！按理說她和蕙蘭寄月都是一條藤上的螞蚱，可憑什么柳蕙蘭爬上高枝去了，她和寄月還在后面，難道她比蕙蘭長得不好么？比蕙蘭愚笨么？年少時她們圍爐夜話，便覺得三人是天長地久在一起了，可時日長了才覺得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芳姑娘和玉嬌杏奴不是早就回京城去了嗎？當初她們何等歡樂，可轉眼間就是離散之時！至于梅姑娘和代桃三姊妹雖還在園中，可要不了三兩年也要走的！梅姑娘和代桃三姊妹總歸是有“家”之人，可她呢？難道再回那個黑屋子去？直到此時她才覺得這園中最可憐的是自己！可惜那時候她天真爛漫，把所有事都不放在心上，否則她就不會面對這個難堪局面了。

    這日，芹官又去上學。

    院子里花木扶疏，繡蓉和寄月打掃完屋子，又把衣服泡在水盆里。

    繡蓉泡了一壺茶坐在游廊下，不時拿起一團米糕扔給那雪團獅子狗。

    獅子狗便哼叫著過來搶食。

    寄月一邊洗衣服一邊道：“你夜里老睡不著覺，還喝茶。我勸你趕緊把盆里的衣服洗出來，否則就臭了！”

    繡蓉又扔一團米糕道：“我有那么邋遢嗎？”

    寄月道：“不是邋遢不邋遢的事，你占著盆子別人怎么洗衣服去？如今那丁漢臣家的說了，不允許到西池邊洗衣服，怕弄臟了池水。”

    繡蓉“哼”一聲道：“一池子水大著哩，洗一點衣服就弄臟了？別聽老丁婆子胡說八道！哎，我問你，那丁小玉怎么發配的，血硯到底是不是她偷的？”

    寄月道：“二奶奶都審問明白了，況且也有二爺作證，原本是二爺叫她過來的，本來想等有空閑時告訴二奶奶，可誰想一上了學就忘了。”

    “照你這么說，二爺真想叫那小玉進來？”

    “有這個想法，可看如今這個情勢，小玉一時半會兒進不來了。”

    “此話怎講？”

    “小玉受這么一場委屈，二爺又找不到血硯，闔府上下鬧了個不安靜，連我們這起清白的人都查抄起來，那小玉還敢進來么？”

    “這話有理。”

    寄月停止了洗衣服，說道：“可我真是不明白，這血硯到底去了哪里？難不成真像老太太說得那樣，回東海龍宮了？”

    繡蓉“嗤”地一笑道：“那血硯寶貴是真的，故事卻是老太太編出來的，可橫豎就是咱們這幾個人……”她抬頭看了一眼，“柳蕙蘭呢？”

    “蕙蘭姐姐去太太那里去了。”

    繡蓉頓時“呵”地一笑道：“你瞧見沒有，她是真行……”

    兩人默默洗了一陣衣服。

    風吹過樹葉發出“嘩嘩”的聲響，院子里飄蕩著點點光斑。

    繡蓉洗完衣服，就見小丫頭玲瓏走過來。

    繡蓉忙叫住她道：“你干嘛去了？”

    玲瓏道：“沒干嘛去！”

    “胡說，叫你進來是游手好閑的？”

    玲瓏笑道：“姐姐不知道，我去看干媽了。”

    “你干媽是誰？”

    “魏嫲嫲。”

    “老東西還好嗎？”

    “好什么，委屈地不得了哩！”

    繡蓉冷笑道：“活該。”見玲瓏手里拿著樹葉，便道，“你手里是什么？”

    “是楊樹葉。”

    “采楊樹葉干什么？”

    “斗草！”

    繡蓉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一把抓住玲瓏道：“狗東西，三天不打是不成的，我們都在大日頭底下洗衣服，你卻好，走到陰涼地里去斗草？好吧，我今天就把你這個狗爪子砍下來，留著干嘛？”

    玲瓏像殺豬一樣嚎。

    繡蓉剛走到橋頭上，卻撞到一個人身上，柳蕙蘭不由呵斥道：“繡蓉不可放肆，你看看誰在這里？”

    繡蓉一看不由渾身一緊，卻見馬夫人站在那里。

    繡蓉忙放了玲瓏的手，萬福道：“見過太太……”

    馬夫人面容冷峻，說道：“青天白日你們吆喝什么，二爺不在家，你們都瘋了是嗎？”

    繡蓉忙分辨道：“回太太的話……”

    “住嘴，我的眼睛沒瞎！”

    繡蓉忙打一個寒顫停住了。

    馬夫人又看著玲瓏道：“你是怎么回事？”

    “回太太的話，我……我……”

    “打她一頓板子，攆出去！”

    很快兩個丫鬟過來，架起玲瓏出去了。

    ………………

    馬夫人比平日嚴厲多了。

    繡蓉謹慎地端進茶來就退出去。

    她知道后面就是柳蕙蘭的事了。

    馬夫人巡視著屋子道：“芹官如今吃幾碗飯？”

    柳蕙蘭朝馬夫人挪了挪茶碗道：“回太太的話，不一定，高興了時吃兩碗，不高興時就吃一碗！”

    “水呢？”

    “每日都喝太太送來的茶。”

    “夜里幾時睡覺？”

    “最近這些日子好多了，每日溫習好功課，過了辰時就去睡覺。”

    馬夫人心中安慰了些，點點頭。

    柳蕙蘭拿過一疊字帖來，說道：“太太請看，這是二爺寫的描紅字。”

    馬夫人臉上露出淡淡的笑來，說道：“既如此我就放心了。”她放了描紅字，又看著蕙蘭道，“可我還是忍不住要多說你幾句，你們院子里這幾個丫頭都大了，可為什么做事如此不謹慎，那血硯平日就放在芹官桌上，怎么說不見就不見了？倘若是別的東西也罷了，可此物非同尋常，乃是咱們家老太太跟隨多爾袞從戰場上得來的！你難道沒有聽說過嗎？唐后主惜硯勝于惜國，崇禎帝舍命不舍硯！雖說咱們家不缺這血硯的銀子，可偏偏讓這個賊惦記了去，實在是太可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