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發生的事江南一概不知。

    正如同江南發生的事京城也一概不知一樣！

    霜降過后十五日是立冬。天氣漸漸變得寒冷，萬木蕭瑟。有時候呼呼刮了幾天老北風，地面上的黃葉四處漫卷。有時候又停了風，太陽出來一照，天氣又變得暖洋洋的，仿佛又到了小陽春天氣似得。剛穿上的厚衣服又脫下來了。有時候又陰了天，天上飄下紛紛揚揚的雪花來，四處變得一派潔白。但終究還沒有到更寒冷的時候，因此那雪也并不在地上停留，很快就化成水鉆入泥土中去了。此時在金陵棲霞山上，楓樹已經全部通紅了葉子，遠遠望去如一片片大火一般，又像是天上的云霞落到了人間。蘇州天平山和虎丘山也是有名的賞楓之地。據說此地的紅楓乃是范仲淹的后代所植。當此深秋早冬之時，萬物盡藏，田莊里繳租納糧，農事已畢。江南人便盡數走到山中去玩賞紅楓。一如納蘭性德的詩里所說：“江南好，何處異京華？香散翠簾多在水，綠殘紅葉勝于花。無事避風沙。”江南的風光景物自是與京城別具一格。

    曹霖的日子過得很舒坦。自從搬進紅豆軒后，日日管弦，夜夜笙歌，美酒佳肴，被翻紅浪，瑞腦消金獸，過得如神仙一般。但曹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時時要等待機會去捉馬桂鳳的奸情！因此日日都派出大幺兒去打探，一有風聲就立刻行動。但他在紅豆軒住了半個月，馬桂鳳那邊卻一點動靜也沒有。曹霖未免有些焦躁，以為是大幺兒等人走漏了風聲，要不就是錦兒成了“三姓家奴”！可大幺兒探來的消息稱，錦兒姑娘一切照常，曹霖心里暫時安定下來。

    這天大幺兒從外面回來，曹霖道：“怎么樣，家里有什么動靜？”

    “回爺的話，沒有什么大動靜。前日天氣晴和，老太太和太太們，還有二奶奶等人都到棲霞山去了。”

    “去干什么？”

    “還能干什么，自然是賞楓去了。”

    “老太太可真有雅興。”曹霖喝一口酒道，“如今在府里，我看最舒服的人莫過于老太太了，一年四時八節，二十四個節氣，沒有一個不拿著當個正經節令來過的。如今這賞楓的錢是哪里來的？”

    “這個誰能知道？”大幺兒笑道。

    “芹官和棠官也去了嗎？”

    “那還能少得了？”

    “幸虧我躲出來了，否則又要給他們刻板印詩去了！”

    “那是，聽說老太太又要芹官等人做了好些詩。芹二爺也說了，等霖二爺回去了就要刻板！”

    曹霖無奈地一笑道：“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他知道這銀子錢是怎么來的嗎？找刻工很容易，可沒有二百兩銀子是打不住的！”

    “那是。”

    “桂鳳也去了嗎？”

    “二奶奶肯定得跟著去。不光二奶奶去了，連水月庵的尼姑妙璇也去了呢。”

    曹霖忽然兩眼放光道：“這個死丫頭膽子也太大了。她難道不知道已經有人盯上她了嗎？”

    “這個……誰能知道？”大幺兒忽然放低聲音，“霖二爺，不是奴才說話不知道輕重，依我看，這妙璇小姑子好像看上芹二爺了。這妮子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到，就算外面有來請她做法事也都推脫了去，要萬壽庵的慧慈替她去辦！可唯獨芹二爺一去請她，她就巴不得地出來！”

    曹霖忽然大笑道：“你個狗奴才，眼睛可真夠刁鉆的。其實光是你看到了嗎？老子早就看出來了！”

    大幺兒摸著后腦勺道：“依奴才看，這妙璇小姑子要是跟了芹二爺，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哩！”

    曹霖道：“你要是月下老人就好了，可以給他們牽牽線。可妙璇要是跟了芹官，你把梅姑娘放在哪里？她還不吃了你？”

    “霖二爺這話錯了。大不了芹二爺都要了唄，一個當大的，一個當小的。不過，就是妙璇姑子還俗麻煩了點兒！”

    這時候秋娘過來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有空閑就跟二爺談女人，依我看二爺都是被你調唆壞的！”

    大幺兒忙躲到一邊道：“奶奶冤枉我了……”

    秋娘道：“說正經的，這個月的小雪節是杜二丫的冥壽，怎么過？”

    曹霖蹙眉道：“還能怎么過，自然是盡我所能罷了！”

    “那我囑咐下人去備辦東西。”

    曹霖點點頭，看著秋娘出了閣樓。

    “府上還有什么事？”

    “沒什么大事兒。橫豎這兩天是很熱鬧的，老太太又出了主意，要辦食蟹會，鳳二奶奶已經安排曹雰采辦湖蟹去了。”

    “老太太真是個吃貨！”

    “霖二爺，如今市上的湖蟹肥得很，一個個都這么大。個個是團臍的，掰開來，里面那黃子啊……”大幺兒舔了一下嘴。

    曹霖扔出一塊銀子道：“饞嘴狗，出去采辦湖蟹，咱們也辦個食蟹會，解解你的饞癆！不過要小心，時刻盯著桂鳳點兒！”

    大幺兒袖了銀子道：“您就放心吧二爺，奴才做事您還不清楚，鳳二奶奶已經被咱們瞞得像鐵桶一般，什么事也不知道！如今府里又辦食蟹會，主子奴才們忙亂，說不定就在這個檔口兒……”

    曹霖一揮手道：“好，去吧，我巴不得這個女人立刻被湖蟹夾死！”

    ………………

    食蟹會是芹官出得主意。每年一到了十月，江南各地的蟹就成熟了。太湖里的蟹尤其有名，個頭大，顏色黃，外殼軟，冬月乃是最肥美之時，因此謂之曰“湖蟹”。吳江的汾湖也出產肥美的蟹，稱之為“紫須蟹”或“吳江蟹”。另外如昆山的尉遲蟹和常熟的金爪蟹也很有名。

    往年織造府里也辦過食蟹會，因此芹官就記住了。此時恰值曹頫不在府中，芹官一提議自然大家都應和。

    食蟹少不了飲酒。

    初冬正是釀酒之時。

    《詩經•豳風》里寫到：“八月剝棗，十月獲稻。為此春酒，以介眉壽。”

    冬酒以雜糧釀制，謂之曰“濁酒”。

    陸游《游山西村》里寫道：

    莫笑農家臘酒渾，

    豐年留客足雞豚。

    山重水復疑無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

    臘酒是臘月里釀的酒。

    這天，曹雰買了湖蟹回來，足足有兩大竹簍。就見那螃蟹一個個肥碩健壯，揮舞鰲鉗，口吐白沫，紛紛揚揚從竹簍里爬出來，也有腿腳快的朝一邊逃去，曹雰忙捏了蟹蓋扔進竹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