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桂鳳忽然長嘆一聲，面容呆板地道：“你有什么錯，錯的是我！如今我已想通了，這是我活該！”她忽然目光灼灼地看著錦兒，“我問你，你覺得我是個壞人嗎？”錦兒哭著搖頭。“我平日脾氣不好，有時候?qū)δ氵B打帶罵，你恨我嗎？”錦兒哭道：“我不恨二奶奶，我只有恨自己……”馬桂鳳苦笑道：“可是我也有對你好的時候，拿著你當(dāng)個心腹，有什么事也跟你商量，可為什么你把我賣了？”錦兒磕頭如搗蒜：“二奶奶，你干脆把我殺了吧！”馬桂鳳笑道：“都說我為了錢會殺人？可你見我拿刀了嗎？我平日連個雞都不敢殺！”錦兒哭得梨花帶雨。

    房中安靜了一陣。唯聽見錦兒的飲泣聲。馬夫人看桂鳳一眼道：“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多想了。如今我已秉明老太太，關(guān)于你回京師之事，待出了正月里，選個好日子再行。”馬桂鳳忽然抬頭道：“此事跟我父親和母親說了嗎？”馬夫人為難地道：“還沒有。如今沒有妥當(dāng)人。我想了又想，是不是我也陪你進(jìn)京去？”馬桂鳳忙著急地道：“姑母千萬不要有這個想法！”

    馬夫人沒再堅持，說道：“也好，待我寫一封書信，早些給你父親說明此事。”馬桂鳳忽然抓住馬夫人的手道“太太，你千萬不要給我父親寫信！”“為何？”“我父母年紀(jì)大了，倘若知曉此事，還不得急死？”“可可……此事早晚瞞不住？”馬桂鳳無奈地道：“能瞞一天是一天。再說待我回京之后，自然要詳細(xì)跟父親談?wù)劇！瘪R夫人不知道該如何決斷，便說道：“既如此，也好！俗話說強(qiáng)扭的瓜不甜……”馬桂鳳忙止住道：“太太，我不想再聽這個話！”馬夫人嘆道：“自然，你是什么道理都懂的，姑母沒有本事，這件事辦得實在是……”說著懊惱地哭起來。

    ……

    那天夜里馬夫人和錦兒回去了。外間的婆子也已經(jīng)舒展床鋪去睡覺。馬桂鳳卻睡不著，兀自翻開一本佛經(jīng)看著。慧慈和銀蛾娘的話讓她心里很安慰。而從這一點上來說，她在府里還是能得一些人心的。尤其是金蟬死后她把銀蛾叫到太太屋里，對金蟬的發(fā)送也多時桂鳳的主意。那銀蛾娘終究是看過更多世事之人，絕對不比那些看人下菜碟的奴才們。可現(xiàn)在她正面臨一個兩難境地：倘若就這樣死了，豈不是就坐實了她和曹雰之事？可倘若這樣茍活，她的顏面又何存？太太說要安排她回京，她自然是要回去的，可倘若回去了，她不是更沒有臉面嗎？

    心口忽又砰砰跳動起來。她無心翻看經(jīng)書，便站起來徐徐踱步。油燈發(fā)出昏黃的光芒，夜色更深。隱隱約約從遠(yuǎn)處傳來打更的梆梆聲響，以及更夫的吶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燭；關(guān)緊門窗，注意防盜！”疏闊的房間里只有一張床榻和幾個蒲團(tuán)，房梁黑洞洞的，但那道屋梁絕對是上吊的好所在，想到這里，她忽然開始解著自己的褲帶。但很快她的手就停住了，不，她不能死在這個地方。這里人多嘴雜，死了后還不被萬人唾罵，再說快過年了，她不能再給老太太帶來不自在。自從再次被曹霖羈押后，老太太打發(fā)茵兒來問了幾句，從此后就杳無音訊了，她知道此番老太太是真生了氣！生氣就生氣吧，橫豎已經(jīng)如此，她總之是臭了名聲！

    但是在回京的路上，或許更有機(jī)會！

    馬桂鳳又坐下，呆呆地看著那燈火……

    ………………

    與馬桂鳳一樣遭受煎熬的還有錦兒。如果她沒有看到馬桂鳳的處境也就罷了，可一旦看到了，那種心酸之情頓時就溢滿全身。此時房間里是那樣安靜，曹霖沒有回來——顯然又到秦淮河去了，如今沒了桂鳳的管束，手里又有錢，曹霖自然就像脫韁的野馬一樣。她不可能說什么，因為目前還沒有什么名分——往常桂鳳和她說說笑笑，丫鬟們烹茶進(jìn)來，屋子里很是熱鬧。可現(xiàn)在呢？桂鳳的床榻一派冷清！而在兩相對照之下，錦兒就愈發(fā)覺得自己做事不地道！

    她是馬桂鳳從小帶的侍女。

    兩人的性格脾氣都知道。

    因此在桂鳳嫁到曹家后，錦兒也跟了來。

    嬌妻美妾，曹霖一開始是很知足的。于是隔上三五個月曹霖跟錦兒在一起，馬桂鳳也默許，但時日長了未免掂酸吃醋，說一些指桑罵槐的話，錦兒雖不敢還嘴，可心里還是嘀咕的。因此在看多了馬桂鳳的潑辣后就漸漸不向著她了，有時候就偷偷給曹霖拿銀子！錦兒忽然想到，也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她就不跟馬桂鳳一條心了！但的確馬桂鳳說得很對，她對她并不薄！

    可現(xiàn)在……

    油燈啪地爆出一個燈花。

    她感到很絕望，好像鵲巢鳩占了似得！

    房梁赫然呈現(xiàn)出來。

    她忽然解下褲帶綁縛在房梁上。

    死是很容易的，只要一伸脖子一蹬腿就完了！

    她是清白的，她要用死來找回清白！

    曹霖，咱們來世再做夫妻！

    她踏上凳子，把頭伸進(jìn)褲帶。

    當(dāng)年胡鳳翚一家自盡大概就是如此罷！

    死，看來并不可怕。

    然而隨著一陣咯啷的響動，錦兒一下從凳子上摔下來。頭撞在桌角上鼓了個大包，錦兒就覺鉆心地疼。

    銀蛾氣喘吁吁地站在旁邊道：“錦兒，你這是做什么？”

    錦兒忽然哭起來：“你讓我去死！”

    “死，有用嗎？”

    “我知道沒用了，可總之這樣能讓我良心上安些……”

    “你真糊涂！”

    錦兒把凳子擺正，又爬上床榻把褲帶解下來，扔到地上。

    她一伸手把錦兒拉起來。

    錦兒坐在床邊哭泣。

    銀蛾給錦兒倒了一碗茶道：“錦兒，看著你這么聰明的一個人，怎么會有這種糊涂念頭？今天從鳳二奶奶那里回來，我就看你很不對頭，所以不放心，才過來看看，沒想你竟然真想做傻事！”

    “這是我的報應(yīng)！”

    “那是你傻！”

    錦兒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