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公府末日（7）
作者：
郗德文 更新：2021-05-08 10:46 字數：2486
當番兵們趁亂洗劫財物時，李夫人和馬夫人還毫不知情。此時《長生殿》已演到第十五出《進果》：
住褒城，走咸京，細看流年與五星。生和死，斷分明，一張鐵口盡聞名。瞎先生，真圣靈，叫一聲賽神仙，來算命。
李夫人往嘴里填了一顆荔枝，笑起來。
黃塵影內日銜山，趕趕趕，近長安。一身汗雨四肢癱，趲趲趲，換行鞍。
李夫人又笑起來。
鐵關金鎖徹明開，
黃紙初飛敕字回。
驛騎鞭聲砉流電，
無人知是荔枝來。
李夫人忽然朝馬夫人道：“那荔枝還有嗎？”
馬夫人道：“已經吩咐丫鬟們去取了，想是有什么事耽擱了。喲，你瞧，是步月哥兒，想是送荔枝來了。”
曹霖快速跑過來，忽然揮手大喊道：“停戲，停戲——”
戲文停了。
李夫人大為疑惑，說道：“步月，你這是為何？”
曹霖朝李夫人跪下道：“老太太，家里出大事了……”
李夫人立即站起來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曹霖指著門外道：“兩江總督范時繹……派番兵來抄咱們的家啦！”
“啊！”
馬夫人和李玉釵也忙站起來。
眾家人仆婦都驚訝不已！
“這……好好地怎么會來抄家？咱們究竟犯了什么罪？”
“老太太，老爺進京……因為在路上騷擾驛站，皇上震怒，所以就把老爺給革職了！如今老爺……已經被慎刑司枷號了！”
“啊！”
李夫人忽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馬夫人和李玉釵忙撲上去道：“老太太，老太太——”
………………
織造府里一派混亂。番兵們執著武器跑來跑去，很快便兩兩一對在門口站住。西園大戲樓里更是一派狼藉，眾小戲們見來了這么多兵，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尖叫不止。番兵們見曹家人如此有雅興，頓時火氣不打一處來，就聽嘭嘭嚓嚓的一陣響動，桌子被掀翻了。千總何錫宗大喊道：“前后門都給老子把守住，沒有我的命令，一律不準出入，倘若有不聽禁令者，格殺勿論！”“喳！”很快番兵們朝前后門跑去。與此同時在織造府外的大街上，兩江總督范時繹正帶領大隊人馬過來，舞龍舞獅子的還沒有完全過去，番兵們揮舞著水火棍把舞獅隊趕散，眾市民見忽然來了這么多兵馬，忙都驚慌地四散奔逃。范時繹在織造府門口下了馬，大踏步朝里走去。
何錫宗撣撣衣袖朝范時繹行禮道：“千總何錫宗拜見大人！”范時繹輕輕拍著馬鞭道：“織造府所有出入口都已派兵嚴加把守了否？”“回大人的話，都已經派兵嚴加看守，就是一只蒼蠅也飛不出去！”“好，織造府各管事人員何在？”“回大人的話，管理曹頫家務的是丁漢臣，還有七十五等人，已經拿獲！”說著朝番兵一揮手道，“把他們帶上來！”很快番兵押著丁漢臣和七十五上來。就見丁漢臣已經戴了枷鎖，滿面驚恐地道：“大人饒命啊，奴才只在府中管理家務，別的事一概不知啊！”范時繹威嚴地看丁漢臣一眼道：“先把他們押到監房里去，嚴加審訊。此番查抄曹頫家產，少不了有人從北方來通風報信，何千總，倘若發現外面有可疑人等，也立即拿獲，嚴加刑訊！”“喳！”“府中老太太何在？”“回大人的話，都在萱瑞堂！”
“帶我去！”
“喳！”
……
此時李夫人已經醒來了。李玉釵端來熱酸梅湯，李夫人勉強喝了幾口，便驚訝地朝眾人巡視道：“芹官呢？”芹官忙過來抓住李夫人的手道：“老太太，我在這里。”李夫人又尋找著道：“梅姑娘呢？”梅香玉也忙過來道：“老太太，我在這里。”李夫人又松了梅姑娘的手，說道：“棠官和霂官呢？”兩人忙過來道：“老太太，我們都在！”李夫人心內稍安，又挨次巡視著馬夫人李玉釵秋娘等人，見該在的人都在，心里就稍踏實了。突如其來的抄家讓她暫時迷了心竅，此時心里卻清亮多了。萱瑞堂里香煙裊裊，李夫人掙扎著起來道：“步月哥兒呢？”
馬夫人道：“老太太放心，步月正在前面與眾位差官交涉，想是一會兒就來了。”李夫人這才明白曹家已經成了階下囚，不由悲從中來，她哆哆嗦嗦地回轉身去，見圣祖皇帝的影像還高高懸在中堂上，忽然兩腿一軟跪下了，哭道：“圣祖皇帝，我曹家世受國恩，兢兢業業在江寧織造已經六十多年了，從來都是以織造好龍衣為本務，雖說有些差池，可并無干犯嚴例之事，今朝忽然有了罪過，這究竟是為何啊？”皇帝的影像默默無言。眾人見李夫人哭起來，頓時覺得天塌了，萱瑞堂里不由大放悲聲。馬夫人哭道：“老太太，這可怎么辦啊？”李夫人忽然坐在地上哭起來：“老爺，賤荊沒有教育好兒孫，所以竟至于此地，奴婦對不住老爺啊！”
李玉釵忙攙扶起李夫人道：“老太太，事已至此，還是不要過于悲痛為好。如今家里四下忙亂，倘若老太太再出了什么差池，可讓我等怎么活啊？太翁老爺的在天之靈，也不會心安吶！”說著李玉釵也哭起來。李夫人朝眾人看一下，見眾家人都圍攏在她身邊，神色驚慌，發辮凌亂，不管怎樣這個家還是她說了算，便漸漸安定下心來道：“好了好了，我不哭了，你們也不要哭了。如今外面到底怎么樣了，那些個兵，是否都把咱們家貼上封條了？”馬夫人忙擦了淚道：“回老太太的話，還沒有貼上封條，我想，橫豎等總督大人過來，也就知道分曉了！”
李夫人顫顫巍巍走到門口道：“總督何時才來啊？”話音剛落，卻聽垂花門口的番兵喊道：“兩江總督范大人到！”李玉釵忙道：“老太太您聽，范大人來了！”秋娘忽然走過來道：“老太太，這范總督乃是遼東沈陽人氏，與咱們家是同鄉！”李夫人忙抬手止住。秋娘退了回去。
范時繹帶領何錫宗和徐祥劉世憲等人進來。此時見曹家人都已齊集在萱瑞堂前，不由一一巡視著眾人，見上自老太太下自奴仆，一個個都發辮凌亂，滿臉淚痕，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不由心中一陣悲切。聽徐祥說曹府正在大擺宴席，這才明白曹頫在京城枷號之事曹家人一概不知，朝廷隱瞞消息竟至于此。倘若不是實屬緊急，也不會派拉錫愛虜獲九日之內就飛馳到金陵，查抄曹頫家產！
徐祥見范時繹有些愣神，忙道：“總督大人，曹家人大多都在此地了！”
范時繹點點頭。
李夫人忽然眼里冒火，拄著拐杖顫顫巍巍走過來道：“范總督，今日來此，不知意欲何為啊？”
范時繹知道李夫人乃曹寅遺孀，還是很尊敬的，便拱手道：“老太太，今日是小年，本官并不欲打攪貴府，可如今有重要使命在身，不得不尊，還望老夫人多多體諒下官無能為力之處！”
“什么重要使命？”
“查抄曹頫家產！”
眾家人頓時一陣驚訝。
此話從總督口里說出，顯然是確定無疑！
李夫人怒視著范時繹道：“我曹家究竟犯了什么罪過？你憑什么來查抄我的家產？我看誰敢來查抄我的家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