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石老師傅殉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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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35 更新:2021-06-21 16:41 字數:3827
第三十九章 石老師傅殉難
送走了胖朱副主任和瘦馬技術員之后,楊思權代指揮長像沒頭的蒼蠅在指揮部里坐立不安,轉來轉去。恰在這時,渡槽工地的石小龍闖了進來,向他報告:
“楊指揮長,我們工地搭腳手架的木料不夠!”
“木料不夠找姜老頭派人去買嘛,來找我干啥?”
“現在去買來不及了,馬上要。”
“馬上要為什么不早報告?”
“我們早就報告了的,但牛三排長拖來的兩車木料數量不夠!”
聽到這里,楊代指揮長的瘦臉上泛起了一陣紅潮。他心想:這個鬼眨眼兒牛三,只丟了23節木料在我家里,老子還嫌他丟少了點兒,怎么就會不夠了呢?他哪里知道,這個牛三排長和周師傅也向他學習,在拖的兩三車木料當中,暗中取走了十多節呢!楊代指揮長略一思索,猛然想起主壩工地的腳手架因主壩升高,要從低處拆下來,在高一個臺階上重新搭建。上午不是有人拆了一大堆來放起得嗎?于是告訴石小龍說:
“要多少?你派人來搬,把主壩工地上拆下來的搬去用了來!
正當石小龍帶著五六個人拖著三輛架車,來到主壩腳手架堆前動手搬木料時,石全開老師傅從人堆里沖了過來高聲質問道:
“石小龍,你干啥子,干啥子,干啥子?”
“啊,啊……,他們渡槽工地腳手架不夠,等著要。我們主壩上壩基寬,好干活,暫時借給他們用著來,我馬上派人去買!
楊思權趕忙上前解釋。石全開見是楊思權安排搬運的,剛才的氣還沒有消,因想到不屑與他理論,轉身就離開了。待石小龍等人將架車拖走之后,楊代指揮長回到了指揮部里。王先富副指揮長出差回來了。楊思權忙向他講了,上午地區水利局朱副主任和馬技術員叫返工的事。然后兩人一道來到放水管跟前。當他們發現石全開老師傅還在帶著大家往上安砌時,楊代指揮長不禁勃然大怒起來:
“石師傅,你明明知道這個地方要返工,你還帶著大家往上安砌干什么?”
“我不曉得,你自己對大家說。”
石老師傅憤憤地說。楊代指揮長往一坨高一些的石頭上一站,向大家高聲說道:
“同志們,上午地區水利局的朱副主任和馬技術員,來我們工地視察,發現我們的放水管安砌,不合要求,叫我們返工,往下安放一公尺左右。同志們,這一半頭不能再往上安了,以免造成更大的浪費!”
“嗷——!嗷——!就是上午那個胖豬兒和瘦馬兒啊,他們的話頂個屁用。我們早一陣安裝的時候他們干什么去了?現在安裝好了他們來瞎指揮了!”
“要返工讓他們來返,叫他們做個樣子來看看!
“啊——!這頭不讓我們安,我們安那一頭就是,走,安那一頭去!
人們七嘴八舌地叫嚷著,議論著,然后一窩蜂涌向主壩的另一端安砌起來。剩下楊思權和王先富兩個人木愣愣地站在那兒“返工”!
一連三天,放水管這頭冷冷清清空無一人。既沒有人去返工,也沒有人去安砌。兩位指揮長天天守著石老師傅做工作。楊思權知道石老師傅對芮明和史利民十分信任、佩服,他也裝著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開導說:
“石師傅,那天你別看我表面上幫著朱副主任和馬技術員訓斥你們,贊同他們返工。其實我也是沒有法子呀!我們的水庫是民辦公助,以后還望他們多撥幾個錢兒,我們能夠得罪他們嗎?再說,這樣的工程誰也沒有干過,哪個也不敢保證以后絕對不會出問題。按他們說的辦了,出了問題我們就沒有責任了!不照他們說的辦,萬一出了問題,這又是芮書記和史利民主持安裝的,這不是給他們罪上加罪嗎?”
王先富副指揮長也從旁開導道:
“石老師傅,只要你開個頭,工人們就會動起來。返工以后造成的浪費,我們可以向地區,向省上,多要兩萬塊錢,補償我們就是……”
“唉——!”
石老師傅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拿起手錘鐵鉆,向放水管方向走去。石老師傅來到放水管下方的主壩邊緣上,他先用手錘鐵鉆沿著水泥石縫鑿了幾個安放鐵楔的坑兒,然后拿來大錘鐵楔,打算把安砌好的石料敲擊下來。石工們全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傻呆呆地望著石老師傅。
“爹——!你憑什么要聽他們的瞎指揮,毀壞大家兩個多月用心血凝成的成果呢?”
石秀花從人群中沖出來驚叫著。石老師傅表情木然,看了閨女一眼,一言未發,只是舉起手來示意秀花讓開。秀花往旁邊靠了靠。石老師傅極慢極慢地,把鐵楔一個一個地塞入石窩兒內。然后站在主壩的邊緣上,淚眼模糊地將大鐵錘高高地舉過了頭頂。
數百名工人花兩個多月晝夜加班,弧光閃爍焊接安砌起來的放水管道,這一錘下去之后就開始一點一點地被搗毀敲碎重來。就像農民被人強制著要親手將自己長勢茂盛的莊稼糟蹋,就像姑娘被蠻不講理的母親逼迫著,要親手將自己精心制作的漂亮時裝一點點地絞碎!石老師傅怎不心亂如麻,熱淚滿框呢?
“憑什么要聽他們的瞎指揮,憑什么要聽他們的瞎指揮,憑什么要聽他們的瞎指揮……”
閨女的話在他腦海里反復回蕩。不知是石老師傅臨時改變了主意,還是淚眼模糊未能看清鐵楔、石頭,大鐵錘沒有砸在鐵楔上,石頭上。五十斤重的大鐵錘高舉過頭頂,兩根柔柔的木條柄被壓得彎彎的。用力一輪,一道弧形劃過,大鐵錘向石老師傅身后的壩心甩去,巨大的慣性將石老師傅帶離主壩,一個倒栽蔥向二十多米高的壩底栽去。
“爹——!”
石秀花一聲慘叫,從幾個臺階上幾跳幾跳,連滾帶爬地下到谷底,來到石老師傅身邊。石老師傅腦漿迸裂,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爹——!爹呀,爹——!”
石秀花坐在地上,一邊搖晃著石老師傅的身軀,一邊嚎啕大哭。人們從兩邊山崖上迂回下來,“師傅!師傅!”的叫聲不絕于耳。當大家看到石老師傅的慘象,聽到秀花撕心裂肺的哭喊,許多人都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
“師傅——!師傅啊——!”
山鳴谷應,山風嗚咽,草木悲鳴。兩位指揮長下到谷底,見此情景也不禁流下了辛酸的眼淚。哀痛良久,大家小心翼翼地把石老師傅抬起來放在一塊跳板上,幾十個人前前后后地扶著抬著,向指揮部涌去。
追悼大會在主壩工地舉行。數千名職工從渡槽工地,從水渠涵洞工地,從石料開采場,從運輸連自發涌來。重重疊疊的祭帳、花圈擺滿了靈堂的每一個角落。石老師傅的遺像,被放大繪制出來裝在一個大大的鏡框里,慈祥地看著每一個來參加追悼會的職工。鏡框頂端綴著一朵大大的白花。兩旁黑紗披拂。骨灰盒上,松柏青青,紙花熠熠。哀樂旋回在峽谷上空。靈堂上方,白紙黑字的“石全開同志追悼大會”幾個大字在秋風中瑟瑟發抖。
壯志難酬,巍巍大壩凝血淚;
出師未捷,汩汩泉流發悲聲。
一幅隸書挽聯分列兩旁。追悼大會開始,人們肅立在大壩上,肅立在山崖邊。楊代指揮長聲淚俱下地致悼詞。山風浩浩,松濤陣陣。天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數千人鴉雀無聲的聆聽著土秀才吳為代楊代指揮長撰寫的悼詞:
同志們:
我們今天,懷著萬分沉痛的心情,來參加我們龍峰水庫主壩安砌連連長,兼施工技術員石全開同志的追悼大會。石全開同志生于1924年3月15日,犧牲于1976年9月18日,享年53歲。
石全開同志出身貧苦,15歲當學徒學習石工手藝。幾十年從藝生巖(涯),使石全開同志成為遠近聞名的能工巧匠。鄉親們的灶臺房舍,豬圈瓦棚,灑下了石全開同志辛勤的汗珠;遠近的橋梁塘堰,公共建筑,留下了石全開同志斑斑的手跡。1958年,石全開同志被選派參加了全國人民大會堂的修建工作,更是家鄉人民引以為傲的熱門話題。幾十年來,石全開同志造福鄉辛(梓),澤被后世,徒子徒孫遍布我們區,我們縣的許多角落,受到人們的崇敬,景仰!
自參加水庫建設工作以來,石全開同志晝夜辛勞,加班加點,為我們高高聳立的大壩鄒(雛)形做出了卓越的貢獻。特別是在他二兒子石小虎同志在主壩殉難之后,他一家人強忍悲痛,檫干眼淚,前仆后繼,持續戰斗在水庫工地,一天也沒有休息!哪知道在三年左右的時間里,他又光榮地犧牲在主壩工地!
石全開同志的犧牲,是我們龍峰水庫的巨大損失,是我們全區人民的巨大損失。我們一定要化悲痛為力量,保質保量地把水庫修好。
石全開同志安息吧,你沒有完成的事業,我們一定替你完成;你沒有走完的道路,我們一定替你走到底!
蒼天無情,絲絲細雨如灑淚;
秋風有意,陣陣松濤似悲鳴。
石全開同志永垂不朽!
楊思權代指揮長感情真摯,音調低沉,速度緩慢。讀至動情處嗓音哽咽,潸然淚下,引來一陣嗚咽之聲。盡管讀了兩三個錯別字,也沒人感到有什么別扭。石小龍、石小豹、石秀花,吳桂香,石家興,石家旺,石國才,石秀英一大家子更是哀哀哭泣,痛斷肝腸。文興邦、武衛國、史利民、吳為等人也是唏噓有聲,涕淚零零。只有鬼眨眼牛三在下邊不停地眨巴著眼睛。他想,龜兒子哭過屁,跟老子不偷那二十多節木料去修私人公館,主壩的腳手架不運走,或者不強迫石老師傅去返那個卵球的工,他何至于遭此大難?但想到自己和周師傅兩人也偷了十多節木料時,他的眼睛又不停地眨巴起來。
原來,石小龍將腳手架運走了三架車之后,主壩不夠用了,因考慮到放水管這半頭不往上安砌,要返工重來,所以這一段沒有安腳手架。許多人不明白就里,還被楊思權的眼淚所迷惑。個別人知道其中奧妙也不好說什么。實質上,石老師傅的死,完全是楊思權貪污盜竊和瞎指揮造成的惡果!楊思權的悼詞結束后,接著又是職工代表講話,家屬代表講話。一個個都情詞懇切,珠淚漣漣,都表示要繼承遺志,化悲痛為力量,盡快把水庫修好。
水庫左側山崗上的石小虎墓旁,又多了一座新墳。風雨晨昏,寒來暑往,父子倆將廝守在一起與水庫相伴。每當收工歇氣時,石秀花都要來到父親和哥哥的墳前呆呆地傻望。吳為、文興邦也會時時來到這里,安慰勸導一番。
正當他們回憶在過去沉痛的往事中時,負責龍川文廟培修的副柿長吳為,來邀請兩位主要領導去檢查驗收培修一新的龍川文廟。再等十幾天將舉行盛大的祭孔儀式,美國、日本、澳大利亞、新加坡、韓國、臺灣、香港等地的客人都要來參加。這將是把龍川的旅游事業,推向全國,全世界的一場規模宏大的宣傳展示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