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崽嬸背著竹簍向山沖走去時，趙小妹正帶著弟弟從學校回來，推開大門大聲喊：“媽媽，學校放暑假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和弟弟都被評為了三好學生！”

    屋里一陣冷風迎面吹來，趙小妹打了個寒顫。她后退幾步，轉身拽住趙小旺的胳膊，哆嗦著說：“弟弟，媽媽出工還沒有回……”

    “別怕！爹媽經常不在家，我一人在家里都不怕。”

    “好，我們去伙房看有沒有吃的東西。”

    趙小妹緊緊抓住趙小旺的手，走進伙房看見冷火死灶。媽媽平常是個很勤快又會打算的人，每天煮早餐都會多煮幾個紅薯，出工前還會將鐵鍋放在灶臺上，今天是怎么了？既沒有留下吃的，人也沒在家里。趙小妹緊鎖雙眉想著，又帶著趙小旺爬進地窖，里面什么吃的都沒有，姐弟倆又爬了出來。趙小妹牽著弟弟向后山的松樹林走去，看到松樹下長有很多菌子，又大朵又鮮嫩，兩人興高采烈地跑過去，蹲下去采摘菌子。一會兒，趙小妹摘了一衣兜，站起來說：“弟弟，這么多菌子夠吃了，下次再來摘吧！”

    “好！我真餓了，我們回去煮菌子吃吧！”趙小旺捧著一捧菌子，把菌子放進姐姐的衣兜里，兩人一起向原路返回。

    回到家里，趙小妹倒了一盆水，把菌子放進盆子里，一邊去雜物一邊撕菌子，清洗兩次再放進鍋里去煮。煮熟后，先給弟弟舀了一碗菌子，自己舀了一碗湯。她邊喝湯邊說：“你看，屋后的山上有這么多好吃的菌子，他們竟然沒發現。”

    “這菌子真好吃！姐姐，我們……”趙小旺的話還沒說完，哇地一聲吐出一灘，撲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趙小妹急忙起身，想去看看弟弟是怎么回事。剛站起來，覺得自己頭暈想吐，也暈倒在地上。

    下午，趙大海從公社開會回來，看見時間還早，向生產隊做事的山上趕去。馮富貴看到他來后去匯報：“趙書記，古崽嬸越來越不像話了，把我這隊長的話當耳邊風，上午說了不許遲到，她倒好，連出工都不來，去搞私人路子了。”

    “她沒請假嗎？”

    “沒有！”

    “我有種預感，她家里可能出了事，我們去她家看看吧！”

    兩個人走到門前的坪地上，聽到屋里傳來喊叫聲，趙大海沖進去，看到趙古崽緊緊抱著趙小旺，嘴里不停地喊著：“仔仔，仔仔，你這是怎么了……”

    趙大海低頭一看，趙小妹還躺在地上，桌子邊有一堆吐出來的臟物。他大聲說：“老弟，還愣在這干什么？趕快送衛生院呀！”

    馮富貴跟在后面，看見趙大海和趙古崽各抱著一個孩子出來，又聽到趙大海大聲喊去衛生院，急忙走過去說：“趙書記，我來背吧！”

    趙大海看了馮富貴一眼，說：“我還行，你去幫幫他吧！”

    馮富貴轉身走到趙古崽面前，蹲下去說：“我來背孩子，你先去衛生院掛號吧！”

    趙古崽把兒子放到馮富貴的背上，看見趙大海抱著女兒。心想，好手難拿四兩，他大聲說：“趙書記，我來背孩子，你幫我去請醫生做好搶救的準備！”

    趙大海想自己是大隊書記，同衛生院的醫生熟悉，自己去安排更好，把趙小妹放在趙古崽背上，小跑下山去。來到公社衛生院，不顧自己已經汗流浹背，沖進去大聲喊：“醫生，醫生，快點做好搶救的準備，有兩個昏迷的孩子送來！”

    舜嶷公社衛生院只有兩個醫生和一個護士，一個醫生還是荊竹寨的郎中，只會用些草藥和迷信的東西，全公社的村民都叫他半仙。另一名是雷院長，中專西醫專業畢業。護士是剛剛從中等衛校畢業的趙小情。趙小情聽見是趙大海的聲音，急急忙忙走出來說：“雷院長外出就診了，讓半仙給你看看吧！”

    “人命關天的事，豈能叫江湖郎中看病呢！”

    半仙雖已年近花甲，卻耳聰目明，坐在里間的辦公室里，聽到外面有人大聲嚷嚷，仔細一聽是趙大海，立即起身走來。正走到門口時，聽到趙大海說自己是江湖郎中，悻悻地說：“趙書記，這里是衛生院，您能否說話小聲點，要嚷嚷到外面去，這里的病人需要休息。”

    趙大海瞪了郎中一眼，對趙小情說：“我寨子里兩個孩子可能是食物中毒，你去給他們做洗胃的準備吧！”

    “等孩子來了，醫生瞅了后，才曉得是不是食物中毒呀！”半仙不滿地說。

    “孩子吐出來的是有毒的菌子，必須洗胃！”趙大海吼道。

    雷院長年齡四十有余，身穿白大褂，背著一個綠色并印有十字架的藥箱，走進衛生院。趙小情看見他回來了，喊了一聲“雷院長”。趙大海急忙轉過身過去，緊緊抓住他的手說：“雷院長，時間就是生命，趕快去準備給孩子洗胃吧！”

    “趙書記，救死扶傷是我的本職，請放心！”雷院長邊說邊把藥箱放在桌子上，接著吩咐趙小情：“你去準備一下！”

    話音未落，傳來咚咚的腳步聲，兩個男人各背著一個孩子走進來。趙大海接下孩子放到病床上，雷院長過去翻開兩個孩子的眼皮一看：“怎么這才送來？再晚一步，就是神仙下凡都救不活了！”

    趙古崽話沒聽完，失聲大哭說：“這兩個孩子這么乖巧，怎么說沒就沒了呢！我怎么向他們的娘交待呀？嗚嗚……”

    趙大海聽到趙古崽的悲慘哭聲，沖過去抓住雷院長的衣領，大聲說：“你還在這打什么擺子？快去準備洗胃呀！”

    “你，你，不放開我，我怎么搶救孩子？”雷院長說。

    馮富貴掰開趙大海的手說：“趙書記，你千萬別沖動！雷院長是說再晚一步就沒救了……”

    趙大海松開手，雷院長緩了緩氣說：“小情，你先給孩子打一針急救藥，我來準備給孩子洗胃的手術，把毒排出去……”

    趙古崽聽到雷院長交代護士打的是小針，也激動了起來，沖過去抓住趙小情的手問：“為什么只是打小針？趕快給孩子洗胃呀！”

    趙小情甩開趙古崽的手，大聲說：“老叔，你這兩個孩子已中毒半天了，如果是先洗胃，不打急救針，萬一救不活誰負責？！”

    趙古崽一聽偃旗息鼓，木呆呆地看著醫生和護士忙這忙那。

    黎明時分，趙小旺蘇醒過來，看到父親坐在自己身邊，緩緩伸出手抓住父親的衣服扯了扯，小聲說：“爹爹，我的肚子好餓了。”

    “先忍一忍，吊完這瓶水，我們就回去煮飯吃。”

    不一會兒，趙小妹也蘇醒過來了，聽到父親與弟弟在說話，哽咽地說：“爹爹，都是小妹不好，差點把弟弟毒死了，你打我吧！”

    趙古崽過去抓住趙小妹的小手，含淚說：“不怪你！既然把你們生下來，又不能養活你們，要怪就怪爹爹沒用！等會回去，讓媽媽煮飯給你們吃……”

    趙古崽突然想起，自己一直還沒看見妻子，著急地問：“小妹，你媽媽去哪里了？”

    趙大海躺在一張凳子上，聽到趙古崽問及妻子，坐起來說：“老弟嫂昨天下午就沒去出工了，要不我和馮隊長先回去看看。她不在家是去哪里了呢？”

    趙大海說完，拉著馮富貴就往外面走。雷院長拿出手電筒來，遞給趙大海說：“趙書記，走夜路怕踩到蛇，拿個電筒去吧！”

    趙古崽心里非常著急，迅速地站起來對孩子說：“你們在這等我，我同他們回去看看，如你媽媽在家，讓她給你們煮飯送來吃。”

    他們三人來到趙古崽家。趙古崽走進臥室，站在床邊撩開蚊帳一看，床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他心急火燎走出去，大聲說：“去哪里了呢？一夜未歸啊！”

    馮富貴看著趙大海說：“家里窮得叮當響，哪能拴住妻子呀？昨天下午就沒出工了，也許這時還躺在別人的身邊吧？”

    趙古崽聽了馮富貴的話，心里一陣犯難，癱倒在地。趙大海與馮富貴把他抬到床上去，給他蓋上被子后，趙大海對馮富貴說：“他妻子不是那種人，我相信她！去把寨子上的人都喊來，大家一起去山上把她找回來！”

    馮富貴回家拿起手電筒和口哨，向東山瑤寨走去，一邊吹口哨一邊喊：“父老鄉親們，請大家趕快起床！寨子里人丟了，趙書記號召大家去找古崽嬸！”

    趙大海回家拿了一面銅鑼，向西山瑤寨走去，一邊敲鑼一邊喊：“古崽嬸走丟了，大家隨我一起去西面山，把古崽嬸找回來！”

    天亮時，寨子里的人紛紛向趙古崽家走來。馮富貴帶著一批人回來，匯報說：“趙書記，我們從東寨找到西寨，挨家挨戶搜了一遍，沒有找到她……”

    “馮隊長，我叫你帶人去東面山上找，誰叫你挨家挨戶搜了？你趕快帶著人去東面山上尋找，一定要把人找回來！”

    緊接著第二撥人回來匯報說：“我們去南面山上走了一圈，沒有看到古崽嬸的蹤影，大家都喊餓了就回來啦！”

    “我安排幾個人煮早餐，大家吃飽后再帶兩球玉米，我也帶一組去北面山上找，其他人按原安排去找。不找到古崽嬸就別回來！”趙大海悻悻地說。

    傍晚，回來的人仍說找遍了四周的山，也沒有發現古崽嬸。寨子的東南西北山都搜尋遍了，還是沒有找到古崽嬸，難道她真如馮富貴所說，跟著別的男人跑了嗎？不，她絕不是那種人。趙大海問馮富貴：“生產隊還有多少糧食？”

    “應該有十來擔玉米，你是要召集寨子上的人都去找嗎？隊里就這么多糧食，吃完了你負責去其他生產隊借吧！”馮富貴說。

    “她是個活生生的人，我們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你派人去把玉米全部挑來，讓大家吃飽后，擴大搜索范圍，直到找到人為止！”

    寨子里的人聽說去尋人有玉米吃，人人回家去，把家里十六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男女都叫來，紛紛加入搜索組。個個身上捆把柴刀，手上拿著長柄鐮刀，天亮就結群出發，上山去搜索古崽嬸。傍晚回來，個個累得精疲力竭。有人問：“趙書記，我們四周的山沖和懸崖都搜遍了，鬼影都沒看到一個，現在怎么辦？”

    “別灰心！吃了飯后，大家回家躺在床上好好想想，古崽嬸有可能去哪里？明天早點來，吃了早餐繼續給我去找！”

    連續找了三天，仍然沒有找到古崽嬸。不僅是大家心灰意冷了，趙大海也有氣無力地說：“我們已經盡力了，只能顧活不顧死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