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送母親去醫治
作者：
成丕立 更新：2021-07-23 05:25 字數：3470
古崽嬸雙眼緊閉，呼吸微弱，臉色蒼白，看上去與死人沒有兩樣。趙大樹想起母親十月懷胎生下自己，含辛茹苦把自己拉扯大，一生省吃儉用，寧可讓家人吃野菜度日，也要送自己去讀書。如今為讓兒女吃飽，不顧自己的死活來到迷谷摘野菜，假如讓她就這樣離開人世間，做兒子的如何心安啊！趙大樹越想越傷心，忍不住大聲哭喊著：“媽媽，您醒醒呀！您醒來吧！您一兒一女還未長大成人，我也還是讀初中。您還沒過上一天好日子，您醒來……”
趙大樹哭著哭著，把頭撲在母親的肩膀上，感到她的身子就像個火盆，熱的令人感到燙人。忽然想起有人說過，死了的人尸體冰冷，四肢僵硬，臉色蒼白，也沒有呼吸……而她的身子燙人。他急忙把手放在母親的鼻孔邊，似乎還有微弱的呼吸，他高興地大聲喊：“媽媽還活著，我媽媽還活著！”
趙大樹連忙從身上取下竹筒，撥掉塞子把竹筒放在母親的嘴邊，倒了幾滴姜茶水下去，母親依然毫無知覺。他把母親背到干燥的地方，將她的身子放平躺，到水潭里把自己的手洗干凈，然后把米湯水倒在掌心上。另一只手掐住她的顴骨下凹陷處，把嘴巴捏成O型，讓掌心上的米湯水流進去。母親的臉很快變得黏糊糊的，也不知道米湯水灌了進去沒有。他脫下身上的衣服，在水潭里漂洗一下，拿上來去擦母親的臉。他見母親的臉燙得很厲害，索性將濕衣服綁在她額頭上，背著母親往回走。走出迷谷，他已經筋疲力盡，將母親放在地方坐著，讓其背靠在樹上，又給母親喂點米湯水。他喃喃說：“媽媽，只要您還有一口氣，哪怕兒子再苦再累，我一定要把您背回去搶救！”
趙大樹從山沖找來一把柔軟的樹藤，編織成一張藤網，把母親網在背上背著。翻過一座大山，來到能看到寨子的吊腳樓時，他把母親放在一塊平整的草地上，站在崖邊朝著寨子大聲吼道：“我找到媽媽了……我找到我媽媽了……我找到我媽媽啦……叔叔、伯伯們，快來幫幫我啊……”
古崽嬸突然睜開了眼睛，虛弱地盯著趙大樹。趙大樹回過頭來，看見母親睜開了眼睛，立馬跑過去拉住母親的手傻笑。古崽嬸狐疑地問：“你……是……誰？這是……哪里呀？”
“我是你的大兒子——趙大樹，我們在回家的路上。”
“我是誰……”
“你是我的媽媽，荊竹寨的鐵娘子，人人都叫你古崽嬸！”
古崽嬸微微動了一下，奄奄地說：“這里……好……美……”
“媽媽，弟弟妹妹和爹爹都在家等著您！我們快回家吧！”趙大樹重新背上母親，擼緊她的兩條腿，繼續往下山的路走。
寨子里一些沒有出工的人，聽到趙大樹的喊叫，在對面半山腰大聲回應，山谷全是喊叫聲的回音，還夾雜著斷斷續續的笑聲，和對著古崽嬸身體狀況詢問，仿佛是春風吹來的柔美聲音。
那個年頭，古崽嬸吃野菜也只能吃個半飽。每天清早起床，跟隨年富力強的勞動力去生產隊出工。收工時，馮富貴的口哨一響，人家都回家休息了，她還要去山上找吃的野菜，或是去山上撿一擔柴回去。古崽嬸餓得黃皮寡瘦，曬得黑不溜秋，高約一米五六左右，體重不過八十來斤。趙大樹雖然有一米六幾高，但只有十五歲，還是一個未成年的初中生。他背著母親在陡峭的山路上，走了幾個小時，聞聲趕來接應的鄉親們一到，他再也撐不住了，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上。
大家七手八腳把他兩母子抬到公社衛生院去，直到趙古崽帶著兩個孩子趕來，家里有事的人才紛紛回去。幾個看熱鬧的人踮起腳尖，在衛生院的門口張望，兩個孩子蹲在母親身邊又是拉又是喊。趙古崽進來，看了看一旁病床上的趙大樹，也轉過身去，大聲呼喊：“孩子他娘，孩子他娘，你不能再睡呀……”
雷院長也是個直腸子人，大大咧咧，說話很沖人，人人都叫他雷大炮。他拿著聽診器走來，翻開古崽嬸的眼皮看了看，大聲說：“別喊了，你們別喊了，她又昏迷過去了。”
雷院長彎腰把聽診器放在古崽嬸的胸口上，她突然睜開眼睛，輕飄飄地抬了抬手，又暈了過去。
雷院長說：“家屬來了沒有？趕快去交錢，要馬上進行急救！”
趙古崽搜遍了全身所有的口袋，一分錢也沒有搜出來，瞪大眼睛，呆呆地看著雷院長說：“沒，沒錢，我沒錢！”
“㗒！你趕快去籌錢吧！公社里有規定，概不賒賬……”
趙大樹本來虛脫躺在病床上，聽到雷院長說不賒賬后，心里很難受，只想著怎么趕快借錢來給母親治病。忽然想起爹爹說，媽媽失蹤后，趙書記號令全寨子的人去找，現在已把媽媽找了回來，他應該會借錢給我，讓我給媽媽治病。于是，趙大樹翻身下床來，鞋子也顧不上穿，光著腳踉踉蹌蹌往趙書記家跑去。
趙嬸娘看到趙大樹進屋來，心想這小子不早不晚，專門挑我們吃飯的時候來。她出去攔住趙大樹，大聲說：“大樹，你媽媽都丟失了，怎么你還有散步的閑情逸致？”
趙大樹緊鎖眉頭，正在猶豫不決時，趙大海從外面急匆匆走來，看見趙大樹光著腳站在堂屋門口，一副既想走又不想走的樣子，大聲問：“大樹，聽寨子里的人說，你把媽媽找回來了，現在她人在哪里？她的身體狀況如何？你爹……”
趙大海問了一串問題，看見趙大樹只低著頭沒答話。他走過去，抓住他雙肩搖了搖，著急地說：“你這孩子，倒是快說話呀！”
“伯伯，我媽媽送到衛生院去了，但雷院長要交了錢才肯給她下藥。我是專程來問您借錢……”
“好好，回來了就好！你等一會兒！”趙大海邊說邊進屋去。
趙嬸娘聽說古崽嬸找回來了，起初也很高興，但聽到趙大樹說是專門來借錢的，想到趙古崽家里那么窮，借錢等于老虎借豬，哪里是來借錢，分明就是要錢的。算他家真有心還錢，也不知猴年馬月才能還上。她瞪大眼睛看了趙大樹一眼，轉身朝房屋喊：“孩子他爹，你在里面做什么？我身上有幾塊錢。”
趙大海剛走進里間，聽妻子說身上有錢，眼珠子一轉，快速從床頭底下抽出錢包放進兜里，走出來看著妻子說：“錢給了大樹沒？我隨他去看看？”
趙嬸娘從衣兜里掏出兩張一塊的票子，塞在趙大樹手里，推了趙大樹一把說：“你先去！應該……忙完手頭上的活，我就去！”
趙大樹與趙大海兩個人匆匆來到衛生院。古崽嬸躺在病床上。趙古崽坐在床沿邊，緊鎖眉頭，兩眼呆呆看著衛生院的門口。看到趙大海來了，他感到羞愧萬分，立即把頭低下去。
趙大海走進雷院長辦公室，拍打桌子大聲說：“你這醫生怎么不給人治病？在這性命攸關的時刻，難道你要見死不救嗎？醫生最基本的職業道德都沒有，別在這里做醫生了，干脆回家種田去吧！”
“先交錢后治病，還有誰賒賬誰負責收，這是公社定的規矩！我有什么辦法呢？剛剛我們已經盡力給她處置了，盡了做醫生本分，再賒賬下藥的話，公社就要扣我的工資，我也有一家人，我們也要吃飯，請你理解我吧！”
“錢我給他擔保行嗎？請你趕快，立即給她下藥吧！”
雷院長坐下開處方時，趙大海在一旁走來走去。趙古崽走進來怯怯地問到：“雷院長，我老婆到底患什么病？現在咋樣？”
“我們家里窮啊！治病的錢都拿不出來，可我的幾個孩子年齡還小……” 說著用手抹去眼角上的淚珠，又似不甘心說的。
趙大海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說：“兄弟，你別擔心，有我在這里，雷院長就會給她開處方和抓藥的！”
雷院長讓護士先給古崽嬸吊水，又把處方遞給趙古崽說：“你妻子中的是瘴毒，又在山谷里躺了幾天時間，健康的人餓天數久了都會衰弱，更何況她中毒在先呢！這病一時半會也治不好，在這里住幾天后，還是讓她回去好好調養吧！”
趙大樹剛走到門口，聽到雷院長這樣說，兩眼呆呆地看著父親。兩父子無奈地對望著，同時不停地搖著頭。趙大海沖到雷院長面前，抓住他的衣領問：“你究竟是怕沒錢給你，還是這病治不好？”
雷院長只是一個勁地搖頭，并沒有再說話。
三個人無可奈何地走出院長辦公室，路過郎中的辦公室時，郎中故意慢慢悠悠走來，攔住他們的去路，自言自語說：“這個年頭的人就是賤！寧可求假神也不愿拜真佛，真是何該去送死呀！”
趙古崽聽了后，心想郎中從小拜師學藝，在這瑤山里行了大半輩子的醫，也治好了不少病人，人們還稱他為半仙，又被公社安置在衛生院工作，看來他是我們瑤山的真佛，于是停下腳步，轉身過去說：“拜托您給我老婆看看吧！”
郎中來到古崽嬸床邊，摸了摸她的額頭，又給她切了會脈，說到：“你們看，她的額頭發黑，臉色鐵青，這是什么病呀？分明是污穢纏身。等她蘇醒過來后，你們背她回去等著，我在山沖里架幾座花橋，然后吃幾付草藥就好了！”
趙古崽是在貧窮落后的山溝溝里長大的，一輩子都沒出去幾回，郎中的治療方法是迷信的東西，他也信以為真。古崽嬸在衛生院躺了兩天后，剛醒過來，趙古崽就把她背回家，然后去山上砍了幾根楠竹編成花橋。在編織好的花橋上綁上七色布，架在山沖的小溪上。架花橋那天，請來郎中先做法事，還按郎中要求給了三角三分錢，說是送給祖師爺的規矩。郎中又帶著趙大樹上山去采了草藥，拿回家煮水給古崽嬸喝。一個暑假過去了，古崽嬸未恢復了身體，但人仍反映遲鈍，說話顛三倒四，變成能吃不會做，兩歲孩子一樣的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