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樹數了竹籠子里的小個獵物，已有了二十幾只，還捕獲了一頭百十來斤的大野豬，搔著腦袋計算了起來。這頭野豬賣幾十百把塊錢，二十幾只小獵物賣三四十塊錢，我們一天能收獲百多塊。他腦海里突然涌現自己在學校，里面穿著的確良襯衫，外面穿著中山裝，腰里扎著皮帶，腳穿著白色網鞋，瀟灑而又帥氣的一幕。忽然他耳邊又響起：“由節儉到奢侈容易，由奢侈到節儉難……”

    他還回想起昨晚的一幕。雖然昨天晚上的酒肉都是馮富貴送來的，但自己家也開支很大。父親經常教育我們：“大富皆由天定，小富必用勤儉……”

    馮富貴家雖是寨子里富裕戶，但他是一毛不拔的人。昨天，他為什么會送來這么東西呢？還答應給自己交學費，他要向父親問個明白，過去問道：“爹爹，你昨晚怎么喊這么多人來？馮隊長幾時變得這么大方的人了？”

    趙古崽沉默一會說：“我們現在雖能勉強維持生活，但送你讀大學我就沒能力了。在吃中午飯時，趙書記提出讓你做馮富貴的女婿，我答應了�！�

    “我們希望有外援，但不能依賴他，更不能指望別人的施舍�！�

    “走，我們回去再說吧！”趙古崽說后，拿起木棒從野豬綁著的四只腳中間穿過去，接著說：“大樹，你抬著走前面，我還要挑這擔竹籠子。”

    兩父子抬著野豬向家里走去。

    趙大樹剛踏上門前的坪子，看到家里的門緊閉。心想，這個天寒地凍的天，難道妹妹還沒起床嗎？他大聲喊：“小妹，小妹……”

    伙房里，趙小妹和趙小旺聽到哥哥的喊聲，兩姐弟不約而同站起來，慌忙跑去堂屋開門。趙小妹看見哥哥和父親抬著野豬在上陡坡，父親還挑著竹籠子，萬一碰到坡壁，人與東西都會掉下去，還可能連累哥哥掉下去。她抬高腳跨過門檻，邊跑邊說：“爹爹，等我過去接過你的竹籠子再走吧！”

    趙大樹聽了妹妹的話，把提高的腳收了回去。趙古崽卻因兒子突然停下腳步，不敢推著兒子走而亂了方寸，收回來的腳踩在路邊的圓石上，滑向外邊，身子一歪失去了重心。雖人沒有掉下去，但驚動了竹籠子里的獵物，受驚的獵物在竹籠子里一陣亂躥，使他再無法掌控擔子，兩手抓住竹籠繩子，身子隨著搖擺。

    年僅十歲的女孩子看到這一幕，心里更加著急了，加快速度跑去。雙腳在結冰的地上滑行，身子在雪地上飄擺，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她咬緊牙坐起來，雙手掐住小腿，大聲喊：“媽呀！我的骨頭跌斷了，哎喲……”

    趙大樹雙手抓緊肩膀上的木棒，兩只腳分開站在地上，像圓規一樣不敢動。竹籠子里獵物還沒鎮定下來，趙小妹又跌在窄小的陡坡上，趙古崽無法向前走，也不敢去拉女兒起來。他看到小兒子站在門口，手扶著門框不敢出門。他大聲叫喊起來：“孩子他媽，孩子他媽，你快點出來，幫我把女兒扶起來吧！”

    古崽嬸聽到男人的喊叫后，從伙房里慢慢走出來。她看到女兒跌坐在雪地上，笑嘻嘻說：“你這么大了，怎么還坐在地上哭呀？媽媽扶你起來�！�

    趙古崽聽到妻子說的話，如同幾歲人的智力，只用一只手去拉她，心如刀割。他大聲吼喝：“你給我忍著痛站起來，滾開去！不要擋住我的路�！�

    竹籠子里的獵物剛剛鎮定了一些，聽到趙古崽的吼聲后，再次亂蹦亂躥起來。這一次的躥動比上次更兇了，竹籠子隨獵物躥動搖擺，他再也抓不穩繩子了。一個竹籠子滑出扁擔，從陡坡滾落了下去。另一個竹籠子連同扁擔，掉在陡坡左邊的小坪子上。眼看捕回來的獵物跑了，他更是懊惱，再次吼道：“廢物！你們這些都是廢物！關鍵時刻幫上忙就算了，還要給我添亂。真是一群廢物！”

    趙小妹仍坐在地上邊哭泣邊喊“哎喲”。趙大樹轉頭看見她就在自己身后，稍轉身挪動身子，用力拉著趙小妹站起來，一手扶著妹妹，一手抓住抬野豬的木棒，小聲說：“小妹，哥哥攙扶你回家去，你忍著點痛！”

    趙小妹緊緊抓住哥哥的胳膊，忍住疼痛站起來，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兩父子抬著野豬走到坪子上。趙古崽大聲說：“大樹，你先放開小妹的手，把野豬架在板梯上，小心點！別像那三個廢物一樣。”

    趙小妹松開哥哥的胳膊，一跛一拐走去坐在板梯上。趙大樹把木棒架在板梯上，急忙轉身去伙房找藥。趙古崽把放下木棒，也轉身向陡坡走去。走到陡坡左邊的坪子上，看到竹籠子完好無損，里面的獵物也安靜了，怒氣頓時消了一半。他轉身隨陡坡走去，邊走邊自言自語：“還好，這個籠子的獵物沒跑掉�！�

    趙大樹拿著藥，又端著裝有紅薯酒的碗出來，坐在趙小妹旁邊，一邊磨藥一邊嘀咕：“小妹，你別哭，哥哥給你涂上藥就不會痛了。”

    荊竹寨是個缺醫少藥的山區。山里雖沒有一個精通醫術又懂藥理的醫生，但人人會幾個單方和幾種草藥，家家都備有草藥，治療輕微的跌打損傷和風寒感冒沒問題。趙大樹在爐灶上的小竹簍里，拿的是個野三七。他還挑了個碗底粗糙的碗來磨藥，看到藥磨的差不多時說：“小妹，先喝一半藥酒進去�！�

    趙小妹喝了藥酒后，趙大樹接著說：“你傷到了哪里？把你的褲管擼上去，哥哥揉一揉，散掉那些於血就不痛了�！�

    趙小妹雙手擼上褲管去，看見自己的腳又紅又腫，感到比原來更加疼痛。她又哭泣著說：“哥哥，這腳這么腫，斷了骨頭呀？這腳斷了怎么走路呀？”

    趙大樹把趙小妹的腳放在自己身上，仔細看了一會，一邊涂藥酒揉搓一邊說“你這腳只是扭傷了，骨頭沒有斷，休息一兩天就好了�！�

    忽然，傳來趙古崽大聲嚷嚷的聲音：“十幾只竹鼠和野兔都跑掉了，到嘴邊的獵物都跑了，我們在白茫茫的雪山上白忙活了……”

    趙大樹聽到父親的大聲嚷嚷，立即站起來，把碗放在趙小旺的手上說：“弟弟，你去給姐姐揉搓腳，我去爹爹那兒看看�！�

    趙大樹小心翼翼地走下坡來，看見竹籠子倒蓋在樹蔸上，里面的獵物都逃走了。只發現竹籠子旁邊的草叢中，還有一只受傷很重的野兔子。他蹲下去抓起野兔子，送到父親面前說：“爹爹，還留了一只種子，它會給我們帶來更多�！�

    趙古崽眼睛盯住兒子，微微一笑說：“大樹，那個竹籠子的獵物一只沒跑，去把趙書記和梨花他們的家人喊來，叫他們來吃野豬肉吧！”

    趙大樹看見父親笑了，也高興地轉過身向老寨子走去。

    趙古崽拿著受傷的野兔和竹籠子，邊走邊想著：“家豬賣不掉，抓回來的小獵物也跑了一半，難道是天老爺的安排嗎？要我抓緊時間給孩子訂婚？”

    趙古崽挑著竹籠子上來，吩咐妻子：“孩子他媽，你去燒開水吧！”

    趙古崽獨自殺了野豬，又刮干凈了野豬毛。抬起頭就看見馮富貴帶著一家人走來，笑呵呵地說：“親家，你太客氣了，又喊我們來吃野豬肉了�！�

    趙大海帶著趙嬸娘跟在后面答到：“誰說他摳門？又喊我們來喝了�！�

    盤主任就跟在趙大海后面，聽到這話滿臉通紅。他低頭思索一會，猛地抬起頭來，大聲說：“趙書記，我這是激將法，不是我的激將法會有酒喝嗎？”

    大家轉過頭去一看，盤主任帶著隊里一戶一人趕來。趙古崽心想，難道是大樹自作主張，把他們都叫來了嗎？大聲說：“人多力量大，快來幫忙！”

    趙古崽一聲號召，寨子里勤勞又稍懂廚藝的人，分頭忙了起來。

    正準備開餐時，忽然躺在堂屋里的兩條狗，一邊“旺旺”大叫，一邊沖出外面去。趙古崽快速丟下手中的活，跟在兩條狗的后面出去，看見來人正是上次來家里訂購豬的屠夫老板。他喜出望外，大步走過去說：“兩位老板，是什么風把你們吹來了？來的早不如來的巧，快進屋來喝酒吧！”

    兩位屠夫老板身上都穿著黃色軍大衣。一位約四十來歲，個子又矮又胖，手里拿著一根木棍，高高舉起來，如臨大敵一樣緊張。另一位高而又瘦，兩手握著拳頭，瞪圓眼睛緊緊盯住來勢兇兇的兩條狗，站在那兒一動不動。高個子大聲罵到：“瞎了你的狗眼！早幾天才來了，怎么不認識了呢？”

    趙古崽看見屠夫老板很害怕的樣子，也吼道：“死狗，快回去！”

    兩條狗聽到趙古崽的吼聲，及時停止了叫喊聲，慢慢走過去，嗅了嗅屠夫老板的氣味，搖著尾巴轉身回屋里去了。高個子微微一笑說：“趙兄，我們今天本來是來殺豬的，沒想到這天會下這么大的雪，對不起呀！”

    “走，我們進屋去邊喝酒邊聊吧！”趙古崽說。

    兩個屠夫老板走到門口，看見堂屋上坐了兩桌滿滿的人，四溢芬芳菜香味迎面飄來。矮個子快速走進堂屋，看見桌子邊坐滿的人，又歪著腦袋往伙房里一瞅，看見孩子與女人轉在桌子邊坐著，依然擠不進人坐了。他沖到伙房的碗柜面前，拿了一個碗和一雙筷子出來，提起酒壺就住自己碗里倒酒。出來擠到桌子邊去，大聲說：“兄弟們，你們靠緊些坐，給我倆留出一個夾菜的空隙吧！”

    趙古崽陪著高個子走進來，看見矮個子站在坐著的人背后，迅速從旁邊搬來一張兩人坐的長條凳子，笑著說：“兄弟坐出來點，給我們讓個坐位吧！”

    兩個桌子的人同時抬起頭來，看見趙古崽與一高一矮還站在那兒，不約而同地把站起來，把凳子挪出來一點說：“哈哈，主人還用吃嗎？”

    趙古崽把凳子放在桌子邊，又轉身去伙房拿了兩套碗筷出來，還給三個碗上倒滿了酒，笑著說：“坐，大家都坐下，我們一起喝一個吧！”

    酒過三巡，矮個子端起碗喝下去后說：“我倆是來退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