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打會安葬父親
作者:
成丕立 更新:2021-11-24 08:37 字數:3768
眾人抬著趙古崽的尸體快到寨子時,馮富貴沖到前面去,攔住抬尸體的人大聲說:“你們不能把遭兇死的人進寨子里。趙書記,把尸體放在這吧!”
趙大海忽然想起寨子里的老人說:“遭兇死了的人不僅不能再進寨子,還要例行燒尸,這樣才能讓寨子里平平安安,不會再出遭兇死的事故。”
趙大海用商量的口吻說:“馮隊長,我們把尸體放到保管室旁邊去,既容易搭棚子,尸體又是停放在寨子外的。你看看,讓誰去喊大樹回來呢?”
寨子離開縣城有近百公里,雖已有了通車公路,但來往車輛很少。這里還是深山老林,整個山區除了幾個小村莊外,還有一個鈾礦,全部加起來也不足兩千人居住。鈾是做原子彈不可少的原料,國家花費大量的財力人力,修筑了好幾年才在這高山峻嶺上修了這么條公路,還派了幾百人來采鈾礦。近幾年,這條公路雖有車輛往返,但只有鈾礦的兩輛車。一輛是工具車,鈾礦用于采購礦山工人的生活用品,另一輛是解放牌汽車,一個月難得跑兩次,只用于拉開礦設備和送鈾礦出去冶煉。馮富貴想了想說:“趙書記,礦區領導你熟,你去吧!”
趙大海沉默一會說:“馮隊長,你帶幾個人去我家,把我父親的棺材抬來,回來再同他們搭草棚。你們要等我回來才封棺,讓大樹見父親最后一面!”
礦區設在叫大彎的山溝里,離寨子有十幾公里。趙大海走路來到礦區,看見已經很晚了。他心想,我這個時候才到來,大隊長也許已經睡了。他直接向大隊長家走去。走到門口,果然門已關了。他邊敲門邊喊:“大隊長……”
就這天,大隊長帶著礦區幾位領導下礦檢查安全,整整在礦井里檢查了一天,回去感到有些累,吃了晚飯就去洗澡。正準備睡覺時,忽然聽到有人在敲門,穿上衣服邊走邊喃喃自語:“這時候還有人來敲門,礦里出事了嗎……”
他打開門一看,原來是荊竹寨的趙書記。見他神情慌張,愁眉苦臉,額頭上還吊著一串串的汗珠。他親切地問到:“老伙計,出了什么事嗎?”
“我們寨子里跌死人了,他兒子又在縣城讀書,我來請您幫忙的。”
“要車子對吧?走,我帶你去喊司機。”
車子來到學校門口,已是夜深人靜了。趙大海慌忙下車去,邊敲門邊大聲喊道:“同志,同志……請你快快起來,幫我開開門!”
守學校門的是一位即將退休的男子,他早已經睡下了。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敲門,還在大喊大叫,還以為自己在做夢。醒來后,他拉開電燈,邊穿衣服邊喃喃說:“深更半夜還來學校敲門,讓不讓人睡覺了?你家死人了嗎……”
趙大海聽到他罵罵咧咧,走近告訴他說:“學生家長死了……”
男子聽說真的是死人了,立即停止了嚷嚷聲,快速打開學校的門,站在門縫對趙大海說:“你告訴我這學生的名字,我幫你去把他喊出來。”
班主任帶著趙大樹走出來,看見是趙大海深更半夜站在學校門外,急忙聯想起昨晚的不安。他緊緊抓住趙大海的手問:“伯伯,我家出事了嗎?”
“你爹爹去狩獵跌死了。走,我們回去!”
趙大樹聽說父親跌死了,“哇”一聲嚎聲大哭起來。一會兒,“砰”的一聲倒在地上。班主任看見他已經不省人事,立即蹲下去掐他的人中穴。趙大海過去抱著趙大樹,大聲呼喊:“大樹……大樹,醒醒,你醒醒呀!”
班主任抓住趙大海的手,拉著他站起來說:“快送他去醫務室!”
走到醫務室門口,她邊敲門邊大聲喊:“醫生……醫生,快開門!”
一位身穿白大褂女人打開門,看見趙大海抱著一個學生,拿出手電筒來照著,翻開趙大樹的眼皮一看,微笑說:“你們別慌,這學生沒事。”
“他什么時候能醒來?”趙大海問到。
“我給他扎一針就會醒來。”醫生邊說邊轉身去取銀針。
醫生轉身回來問到:“這學生家出了什么事?”
“他父親昨晚去狩獵,在山上摔死了。”趙大海說。
說話間,醫生把銀針扎進趙大樹的人中穴,他慢慢蘇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睛看著趙大海,有氣無力說:“快走,我們快點回去看看!”
醫生取出銀針說:“深更半夜的,你們怎么回去?”
“我喊來了鈾礦的車,我們能回去,放心吧!”趙大海攙扶著趙大樹說。
趙大樹走了幾步,轉身過來跪下,給老師嗑了三個頭說:“謝謝!”
坐在草棚里的人看見趙大樹回來了,個個搖著頭說:“這孩子的命真苦!他還準備考大學,一心想出人頭地,現在只能去喝西北風了。”
趙大樹聽到這話更加傷心了,撲在棺材上又大聲嚎哭起來。趙大海過去攙扶著他,安慰說:“大樹別太傷心,你不還有我嗎?走,去保管商量一下。”
兩人來到保管室里,趙大樹看見隊里每一戶都有一人坐在保管室里。馮富貴看見他們倆坐了下來,站起來大聲說:“我叫大家進來,顯然大家明白我的意思。親家的經濟狀況不是很好,如果我們不一起來商量幫他,他們家就無法把我親家安葬下去。再者我老親是遭兇死的,大家談談如何妥善處理善后。”
盤主任聽了馮富貴的話后,他也站起來走到趙大樹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詭異地笑了笑說:“年輕人,人死不能復生,你節哀順變吧!我在這里提醒大家,古崽兄是遭兇死的,安葬可以從節約出發,但程序不能從簡。如果不燒尸也不做法事的話,萬一寨子里再出現遭兇死的,我們誰也負不起這個責任!”
趙大樹聽了盤主任的話,用衣袖抹一把眼淚,低下頭去“嗚嗚”地傷心哭起來。趙大海看見趙大樹一幅可憐兮兮的樣子,心里暗暗盤算起來。假如按規矩燒尸再安葬,還必須要選燒尸和安葬的黃道吉日,做法事也要七天七夜。雖然請巫師做法事不用花錢,但按規矩要給紅包,也要安排來幫忙的人和巫師吃飯。要是選日子在十天半個月之后,這么多人要吃多少糧食呀?假如不燒尸也不做法事,正如盤主任問的,誰負得起這個責任呢?他站起來大聲說:“常說孝子不管事,大家聽聽我的意見如何?既要燒尸也要做法事,但我們不選日子了。”
盤主任挺直腰桿說:“規矩還是要,沒有規矩不成方言!必須要選黃道吉日燒尸和安葬,這樣對他們家好對寨子上也好,我們不如一好再好了。”
“他們這么窮,不僅沒有招待大家吃的糧食,連買棺材也沒有。所以,我讓馮隊長去我家把棺材抬來。假如黃道吉日在半年之后,他們家怎么承受得了呀?為此,我們從現實出發,也請大家理解!”趙大海大聲說。
趙大樹聽了盤主任刺耳的話后,心中升起一股難忍的怒氣。正要發作時,看到一直熱心幫助自己的趙書記出來解圍了。沉默思索一會,抬頭看著趙大海,雙手抱拳說:“對不起各位叔伯!爹娘都是為送我讀大學而遭到此下場的。現在我娘還沒有恢復智力,爹爹又遇難身亡。家里不僅沒有積余,還遭受了如此大難。故此懇請大家幫我拿個主意,并給予鼎力幫助,讓我爹爹能入土為安!”
趙大樹說完后,又跪下去給大家嗑了三個響頭。盤主任聽了他這番話后,勃然大怒,再次站起來指著趙大樹的鼻子,大聲說:“以前,這樣的事隔兩年就要發生一次,現在十幾年沒發生了。無論你們家再貧困,燒尸是必須的!”
趙大海又低頭想一會兒,慢慢抬起頭來,看到保管室里的人悄悄溜走了一些。他嘆一聲說:“哎!窮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不信但看筵中酒,杯杯先敬有錢人……”
盤主任睜大眼睛看著趙大海,詭異地笑了笑,又大聲說:“這些也太不夠意思了,他們遇到這么大的事,怎么說溜就溜呢?還是按老規矩辦吧!”
趙大海看著盤主任問到:“什么老規矩?”
“我們瑤山的老規矩就是:遭兇死的必須燒尸和選擇黃道吉日。安葬的錢不夠,就打會,有錢的人借錢,有糧的人借糧,安葬后才分批分年還!”
站在保管室外面的人蜂擁而至,一個接一個走進保管室里坐下,人人自己報數說:“打會籌集錢糧來燒尸安葬,也是個好辦法,我出借六擔谷子!”
趙大海心想,瑤寨燒尸和打會,確實原來有這么辦的,但自從破四舊以來,根本就沒有燒過尸了。再說,打會確實也是籌集錢糧安葬的好辦法,燒尸和選黃道吉日安葬的開支這么大,不曉得趙大樹要猴年馬月才能不完債務?既然已被盤主任占了空子,自己只能將計就計。他微微一笑說:“我出借兩百塊錢!”
雷保管聽說打會了,及時拿出一個本子來登記。等隊里的人都表態后,他瞪大眼睛看著盤主任說:“我讀一讀名字,看看誰還沒有表態的。”
盤主任暗暗盤算,假如不是這個小子告發我哥哥,也許哥哥不會去坐牢。但我要讓這小子比坐牢還難受,一生過著負債累累的日子,永無翻身之日。他坐下去慢慢說:“我是村主任,你家又遭了這么大的難,我出借六擔谷子!”
瑤寨打會是會員將錢和谷子借給他,要在第三年才開始逐年分批償還。大會首是借的最多的一人,也是第一批償還的人。盤主任報了自己借六擔谷子后,雷保管想起自己遭受盤狗仔的冤枉顯些坐牢。他說:“我借九擔谷子!”
沒有表態的人一個接著一個表態說:“我借三擔谷子!”
……
天亮后,趙大海讓趙大樹拿著打會報的名單,又安排幾人挑著籮筐去,按名單去各家各戶稱谷子。趙大樹拿起名單一看,竟然沒有馮富貴的名字。他把名單交給趙大海說:“昨天晚上,我岳父大人怎么沒有報數?”
趙大海說:“也許他回去睡覺了,我們現在直接去他家。”
趙古崽跌死那天,馮梨花起床時,感覺天氣還很冷。她起來后,也把妹妹拉起來,兩姊妹一起上山去開荒。半晌午時分,馮銀花看見馮富貴還沒給送飯來,走到姐姐身旁說:“姐姐,這個時候爹爹還沒送飯來,我們回去吃吧!”
姊妹倆挑著一擔柴走近寨子,聽到寨子里的人說:“趙古崽跌死了。”
馮梨花放下肩膀上柴,飛快地向趙大樹家跑去。剛走下房屋門口的坡,看見父親站在前面。她著急地問到:“爹爹,他爹爹昨晚狩獵跌死了嗎?”
“你是要去他家吧?”
“是呀!”
“你回去照照鏡子看,你的臉臟兮兮的,還有頭發梳一下吧!”
馮梨花雙手捂住自己的臉,跟隨父親回家。她走進臥室,馮富貴就把門反鎖起來。她大聲喊:“爹爹,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