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兇險尋證路
作者:
年豐雪大 更新:2025-11-08 20:41 字數:3954
天還沒亮透,劉世群就把奏折卷成細筒,塞進漿洗得發硬的藍布長衫夾層 —— 那是祖父當年常穿的舊衣,領口還留著磨出的毛邊。湯瑋政則將半片干菊瓣夾進一本泛黃的《考工記》,鏡片擦了三遍,才把藏著當年辯詞草稿的木盒鎖進隨身的竹箱。兩人沒走城門,繞著城根的水閘洞鉆出去,晨霧里飄著漕運船的櫓聲,湯瑋政忽然停步,指著遠處官道上的馬隊:“那是李嵩的巡防營,每逢初一十五必去西郊煉鋼廠查崗,咱們得走蘆葦蕩繞路。”
蘆葦長得比人高,露水滴在劉世群的布鞋上,涼得透骨。他攥著懷里的奏折,指尖觸到宣紙下祖父刻的 “昭雪” 二字,忽然想起昨夜湯瑋政說的話:“你祖父當年被構陷,就是因為不肯在鋼料驗收冊上畫押,李嵩便讓人把摻了三成生鐵的劣鋼運去軍工廠,還偽造了他的簽名! 風卷著蘆葦葉打在臉上,劉世群忽然摸到長衫內袋里的小鐵盒 —— 那是祖父留下的銼刀,木柄已經包漿,刀刃上還留著打磨炮栓時的細痕。
晌午才摸到西郊煉鋼廠舊址,斷墻爬滿枯藤,只有一間矮屋還留著半邊屋頂。剛走近就聽見 “叮叮當當” 的敲打聲,劉世群按住腰間的短刀,卻見一個穿灰布短打的老人正蹲在地上,用小錘敲著一塊銹鋼!昂笊,你們是來尋廢鋼的?” 老人抬頭,額角的皺紋里嵌著鐵屑,雙手布滿老繭,指關節粗大得像鐵塊,“這地方早沒人來了,除了我這老不死的,還想著當年的好鋼。”
劉世群眼睛一亮,從竹箱里取出一頁殘紙,上面是祖父劉清平當年畫的煉鋼火候圖:“老丈可認得這筆跡?” 老人接過殘紙,手指在紙面摩挲良久,忽然紅了眼眶:“這是劉工頭的字!當年他手把手教我們看火候,說‘鋼水泛青才是熟,泛灰就是摻了假’,李嵩那狗官硬要我們往爐里加生鐵,劉工頭不肯,還把摻假的鋼錠全砸了……”
劉世群突然攥緊了銼刀,老人指了指矮屋墻角:“我這兒還藏著當年的鋼錠,劉工頭在每塊好鋼上都刻了‘韌’字,摻假的就刻‘脆’,李嵩后來把刻‘韌’的全扔了,我偷偷撿了一塊! 說著從床底下拖出個木盒,打開時,一塊泛著銀光的鋼錠躺在里面,側面的 “韌” 字雖被銹跡蓋了大半,卻依舊清晰。
“還有這個!” 老人又掏出個布包,里面是本油布裹著的賬本,“這是劉工頭讓我藏的,上面記著每次摻生鐵的數量,還有李嵩手下的簽名。” 劉世群剛要去接,遠處忽然傳來馬蹄聲 —— 是巡防營的方向!劉世群趕緊把賬本塞進竹箱,老人拉著他們鉆進矮屋的地窖,地窖里堆著不少鋼片,都是當年的殘料。
地窖口的木板剛蓋好,就聽見有人踢門的聲音:“老東西,看見兩個外鄉人沒?” 老人在黑暗里壓低聲音:“是李嵩的狗腿子,每月都來搜,怕有人留著當年的證據! 劉世群摸著懷里的奏折,聽著上面 “韌” 字鋼錠的細微碰撞聲,忽然想起祖父的話 ——“再黑的暗箱也能捅破”,此刻地窖外的馬蹄聲漸遠,他攥著銼刀的手,終于不再發抖。
地窖的木板剛掀開一條縫,老工匠就攥住劉世群的手腕:“后生慢些,這地窖墻根藏著講究。” 劉世群低頭看去,斑駁的土墻上刻著密密麻麻的細線,每隔三寸就有個淺凹,“這是劉工頭當年畫的火候刻度,” 老工匠指尖劃過最下面一道深痕,“鋼水到這個溫度才夠韌,李嵩那幫人偏要省柴火,把溫度降兩成,煉出的鋼一折就斷! 墻角堆著的鋼片上,還留著半截 “韌” 字 —— 是當年沒砸完的好鋼,銹跡下隱約能看見個極小的梅花印記,“這是劉工頭的私印,每塊好鋼都有,就像給鋼做了身份帖!
劉世群把鋼錠裹進粗布時,指腹蹭過梅花印記,忽然想起小時候祖父給他削木劍,劍柄上也刻著這樣的小梅花。此時,湯瑋政已將賬本塞進竹箱最底層,還墊了層油紙防漏,“得趕在酉時前出城,不然巡防營換崗更嚴! 三人剛繞出矮屋,就見遠處官道上飄著面黑旗 —— 是李嵩的 “巡防營” 旗,老工匠往路邊草垛里指了指:“順著這條岔路走,能通到觀音寺,那寺偏,巡防營不常去!
沒走半里地,就聽見城門口傳來銅鑼聲。劉世群趴在土坡后探頭,只見城門兩側排著十多個士兵,每人手里都拎著鐵鉗,正把過往行人的行李翻得底朝天。一個穿錦袍的商人被按住肩膀,士兵用鐵鉗夾起他包裹里的鋼剪,“李大人有令,凡帶鐵器、文書者,一律嚴查!” 鋼剪 “當啷” 落在地上,刃口竟被夾出個豁口 —— 是劣鋼。
“這是故意刁難,” 湯瑋政壓低聲音,鏡片反射著夕陽,“他們定是得了信,在堵咱們。” 劉世群摸了摸懷里的奏折,長衫夾層已被汗水浸軟,忽然想起老工匠說的觀音寺,“先去寺里躲躲,等入夜再想辦法!
觀音寺的山門半掩著,院壩里的銀杏葉落了滿地,一個穿灰布僧衣的人正蹲在臺階上補香爐!笆┲魇莵矶阊卜罓I的?” 那人抬頭時,劉世群忽然瞥見他左手腕上有道長疤,像條褐色的蜈蚣,“這疤……” 湯瑋政突然上前一步,聲音發顫,“當年給我遞辯詞草稿的,是不是你?”
那人手一抖,泥刀落在地上,露出手腕上的疤:“湯大人還記得?” 他扯下僧帽,露出半頭白發,“我是陳默,當年縣衙的文書。劉工頭讓我把辯詞送給您,半道被李嵩的人追上,這疤就是那時留下的! 陳默引著他們進了偏殿,掀開佛像底座的木板,掏出個油布包,“這是劉工頭當年讓我藏的,說要是他出了事,就等個敢查案的人來取。”
油布打開時,劉世群眼睛一亮 —— 里面是張泛黃的信紙,上面是祖父的字跡,還蓋著個鮮紅的印章,“這是…… 縣衙的鋼料驗收!” 陳默點頭,指尖劃過信紙邊緣的折痕:“當年劉工頭不肯在假驗收冊上畫押,就自己寫了這份真的,讓我藏起來。上面還記著,李嵩把摻假的鋼料運去了碼頭,換了外商的銀子!
湯瑋政把賬本和信紙疊在一起,忽然發現賬本最后一頁的簽名,和信紙上驗收印旁邊的小字一模一樣 —— 是李嵩的副手。劉世群攥著那枚帶梅花印的鋼錠,忽然聽見院壩里傳來腳步聲,陳默趕緊吹滅油燈:“是巡防營的人來查寺了,快躲到供桌后面!”
供桌下的空間逼仄,劉世群能感覺到鋼錠抵著肋骨,信紙的邊角蹭著臉頰。外面傳來翻找東西的聲響,他忽然想起祖父說的 “鋼要韌”—— 此刻他們就像爐里的鋼,只要熬住這陣火,總有淬煉成型的那天。腳步聲漸遠后,陳默從供桌下鉆出來,手里多了個布包:“這是寺里的舊袈裟,你們換上,夜里我送你們去碼頭,那里有去省城的船,只有到了省城,才能把這些證據交給按察使大人!
灰布袈裟裹在身上時,劉世群總覺得領口發緊 —— 布料上還沾著香火味,邊角磨出的毛邊蹭著脖頸,像祖父當年教他打磨鋼件時,砂紙劃過掌心的觸感。他把那枚帶梅花印的鋼錠塞進袈裟內袋,冰涼的金屬貼著心口,忽然想起陳默剛遞來袈裟時說的話:“這是寺里最舊的兩件,巡防營見了僧衣,一般不會細查。” 湯瑋政則把賬本和信紙裹進《考工記》,竹箱換成了陳默備好的布褡褳,背在身后倒真像個云游的老僧人。
夜色漸濃,三人借著蘆葦叢的掩護往碼頭走。月光灑在河面上,泛著細碎的銀波,遠處傳來巡防營的梆子聲,每隔一刻鐘就響一次!斑^了前面那座石橋,就是碼頭了。” 陳默壓低聲音,手指著不遠處隱在樹影里的石橋,橋頭上掛著兩盞紅燈籠,是碼頭的標記。剛踏上橋板,劉世群忽然聽見身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 不是巡防營的沉重靴聲,倒像是軟底布鞋蹭著地面的聲響。
“有人跟著! 湯瑋政突然停步,鏡片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話音剛落,身后就竄出兩個黑影,手里握著短刀,刀光在夜色里閃了一下。陳默猛地把劉世群推向橋下的蘆葦叢:“你們先去碼頭,我引開他們!” 說著從腰間摸出個火折子,“啪” 地吹亮,朝著反方向跑去,火折子的光在夜色里劃出一道弧線,兩個黑影果然追了上去。
劉世群趴在蘆葦叢里,聽見遠處傳來兵刃碰撞的聲響,他攥緊了懷里的銼刀 —— 那是祖父留下的舊物,木柄已被摩挲得發亮,刀刃雖鈍,卻還帶著當年打磨炮栓的銳氣!安荒茏岅惸粋人冒險! 他剛要起身,就被湯瑋政按住肩膀:“我們得先把證據送到省城,這才是對陳默最好的報答!
碼頭的木樁上拴著幾艘烏篷船,最靠里的一艘船頭上,站著個穿短打的漢子,見他們過來,低聲問:“是陳默師父的朋友?” 劉世群點頭,漢子引著他們鉆進船艙,剛坐下,就從床板下拖出個舊木箱:“陳默師父早跟我說了,讓我把這個給你們! 木箱打開時,里面是一疊泛黃的賬冊,最上面一本的封皮上,印著個模糊的火漆印 —— 正是李嵩手下商行的標記。
“這是當年運劣鋼的商船賬冊! 漢子聲音壓得極低,“我爹當年是這船的舵手,李嵩讓他把摻了生鐵的鋼料運去海外,換回來的銀子都進了私囊,我爹不肯記賬,被他們打了一頓,后來就帶著這冊賬躲起來了! 劉世群翻開賬冊,里面記著每次運鋼的數量、船期,還有外商的簽名,最后一頁竟還畫著個簡易的鋼錠圖樣,旁邊標著 “脆” 字 —— 和老工匠說的摻假鋼標記一模一樣。
剛把賬冊放進布褡褳,就聽見遠處傳來馬蹄聲,漢子趕緊解開船繩:“巡防營來了,快開船!” 烏篷船剛劃出碼頭,天上忽然下起雨來,豆大的雨點砸在船篷上,噼啪作響。“不好!” 湯瑋政突然驚呼,布褡褳的底角已被雨水浸濕,里面的賬本正慢慢吸著水,紙頁邊緣開始發皺。
劉世群趕緊把賬本掏出來,攤在船艙的小桌上。雨水順著船篷的縫隙滴下來,他急得滿頭大汗,忽然想起懷里的藍布長衫 —— 那是祖父的舊衣,布料厚實,還帶著漿洗后的硬挺。他一把扯下長衫,撕成布條,小心翼翼地把賬本裹起來,用布條吸干上面的雨水。湯瑋政則點亮油燈,借著微弱的光,用指尖輕輕撫平發皺的紙頁:“賬冊上的字跡不能糊,這可是指證李嵩的關鍵!
雨越下越大,烏篷船在河面上顛簸著,劉世群攥著裹著賬本的布條,忽然摸到布條里的鋼錠 —— 梅花印在油燈下泛著淡淡的光,像暗夜里的一顆星。他想起祖父說的 “鋼要韌,人要正”,此刻賬本雖被雨水浸過,卻在布條的包裹下慢慢變干,就像他們歷經波折,卻始終沒放棄的昭雪之路。
“前面就是入江口了,過了江就是省城地界! 漢子忽然喊道。劉世群抬頭看向窗外,雨幕里隱約能看見遠處的燈火,那是省城的方向。湯瑋政把烘干的賬本重新裹進《考工記》,指尖劃過賬冊上的簽名,輕聲說:“劉工頭,再等等,咱們快能給你昭雪了! 話音剛落,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船槳聲 —— 是巡防營的快船追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