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決裂
作者：
乘風無痕 更新：2023-02-13 22:20 字數：3019
夜幕中的深圳，像一朵璀璨盛開的巨大煙火，把特區的繁華點燃。輝煌的燈火里，掩映著無數年輕人的激情和夢想。熱鬧的街頭，各類不同膚色的人穿梭其中，你可以聽到南腔北調的普通話，半生不熟悉的漢語加英語。那些南來北往的尋夢者，用智慧和汗水點燃這座城市一盞盞希望的燈火，構成了一幅幅錦繡繁華的畫卷。
這個充滿傳奇色彩的城市，有來自全國各地的領域精英，還有那些不甘受縛于命運枷鎖的平凡建設者。未知的神秘籠罩著這片改革前沿的土地，大家站在同一個命運起點，高貴和卑賤一齊打碎，新生的力量在這里滋長發芽。城市的高樓林立，霓虹燈像五彩繽紛的魚兒，在固定的畫屏里游行穿梭，摩天高樓之上，繁星欲與人間富貴接軌。
富源海鮮大酒店里，商賈云集，數不清的豪車停在酒店門口的臨時泊車場。酒店內，穿著特色制服的服務人員端著各類美味海鮮穿梭其中。“梅花三弄”包廂內，劉運龍正陪著富志高集團的驗廠人員吃飯。此次驗廠一行的領頭人是富志高手機事業部的采購經理江菁，江菁雖是一介女流，舉止行為卻十分豪爽奔放,，大碗地喝酒，大塊地吃肉，三瓶紅酒下肚，臉不紅心不跳，羨煞了旁邊一眾糙皮漢子。席間，幾個主管經理天南地北，講起了自己家鄉的搞笑段子，同桌的人員起哄附和著。
劉運龍居然有些羨慕他們，自己出錢陪吃陪喝，還得小心翼翼地看別人的臉色。富志高公司是電子行業的巨頭，華勝廠在別人的眼中，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螞蟻。
包廂房的氣氛十分融洽，各類海鮮、山珍、高檔水果，行云流水般送上桌來，大家吃得十分開心。敬酒的過程中，劉運龍不動聲色地給在場每一位人員塞了一個紅包。當然，他這個小動作是得到領頭人江菁的許可之后才實施的。
一行驗廠的成員來自富志高手機事業部的多個部門，除了采購部，還有來自品質、倉庫和工程等部門的成員。劉運龍深知在場的每一位成員他都得罪不起，比如：采購部負責下采購訂單，品質部監督著加工產品的質量、工程部制訂檢驗公差標準、倉庫負責收貨，隨便哪一個部門提出一點異議，都會把自己的那個小小的代加工廠折騰得雞飛狗跳，甚至有可能把華勝廠未曾接到手的和已經加工未完成交付的訂單推向絕路。
一行人吃飽喝足，劉運龍派出公司的司機小劉、小張分別護送富志高那些沒有開車的驗廠員工回家，直到手機里收到江菁發的一個“OK”表情，劉運龍才如獲重釋地松了一口氣。今后只要牢牢地抓住富志高這棵“搖錢樹”，華勝廠前行的腳步就不會搖搖晃晃，未來會一片光明。
回家的途中，手機鈴聲響起，劉運龍一見又是楊永春的電話，立刻掛斷了。自從和富志高合作之后，劉運龍一直不太理他。楊永春是一位炒單者，雙方之間的合作利潤是五五分成，原本一份普通的利潤分成兩份后，立刻變得單薄了，作為代加工者，華勝廠還要承擔逐年持續上漲的用工成本和管理費用，核算下來，加工所獲的利潤微乎其微。和楊永春決裂，實屬情非所愿，原本朋友一樣的倆人，從此變成陌路。想起創業初期雙方合作的點點滴滴，劉運龍有些難過。可是，身為一個企業老板，過份的仁慈只會讓自己的企業在潮水般的競爭者中倒閉得更快。
已經是晚上九點，過道里忽明忽閃的聲控燈光，映襯著楊永春此刻的心情，這是他第三次來華勝廠催貨了，老同學劉運龍避而不見，在電話里打了個“哈哈”然后吩咐生產經理張小勇接待。車間里機器轟鳴，楊永春看到明天要出的那批耳塞亂七八糟地堆在車間的角落里，仿佛是被打入冷宮不受寵的妃子。這個角落以往是用來堆放生產部的廢品，不知誰放了一塊“待加工”的標識牌子在上面，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楊永春腦中一陣轟鳴，繼而滿腔的怒火在內心奔涌不息，往日溫文爾雅的面孔突然間變得像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他的聲音里帶著憤怒和嘶啞，盯著張小勇厲聲責問道：“張經理，你給我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到楊永春眼中冒出的怒火，張小勇有些心虛，小心翼翼地說：“楊總，您能不能再寬限幾天時間？現在的訂單太多了，我今晚把富志高的貨趕完，明天再給你們安排上線。”
“這批貨我都催了兩次，兩次啊，你讓我以后怎么相信你們？你難道不知道，我這批貨很急嗎？要是影響了別人出貨柜，造成的損失，你們來賠償嗎？”
“對不起，楊總，我們也是沒辦法，富志高的貨也很急，我們天天加班加點，其他的客戶也都天天催我們的貨……”
“富志高”三個字再一次傳到楊永春耳中，他猛然醒悟過來，終于明白劉運龍為什么不愿意理自己了，原來他抱上了“富志高”這條大腿，根本看不上自己這個“二道販子”手頭的代工訂單。
這批耳塞訂單是楊永春從福昌集團旗下的深圳公司接過來的，如果無法按期交貨，客戶會取消后續的訂單。福昌集團每個月給楊永春下的訂單將近有一百萬，其本人到手的純利潤有十多萬，假若失去福昌公司這棵大樹的庇護，楊永春不敢想像其中的后果。
眼看無法按時交貨，楊永春憂心忡忡地拿出手機，給福昌公司的采購部經理打電話匯報情況。福昌采購部的經理叫劉家麟，臺灣人，大約五十多歲，個子高高瘦瘦，平時總戴著一副斯文的金邊眼鏡，顯得溫文爾雅。劉家麟來深圳工作十二年，早已習慣了大陸人對他的各種客套和奉承。每次和供應商交流，劉家麟總是表現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并不時地點頭微笑，顯示著極好的涵養功夫。
楊永春和劉家麟第一次見面時，見他那副謙卑的表情，內心多少是有點鄙夷的，這種表情顯然是被人長期排斥后的不自信表現。可是當他看到志高公司的總經理像一條溫順的哈巴狗一樣，跑到劉家麟面前搖尾巴獻殷勤時，頓時目瞪口呆。志高公司可是年產值二十個億的大公司，在深圳同行業的加工廠里，名氣算是比較響的，劉運龍那個小小的華勝廠和人家一比，簡直像胳膊上拔出的一根汗毛。楊永春立刻放下輕視的姿態，仿佛一條跟隨主人已久的寵物狗，撒著歡，臉上呈現出無比真誠的笑容。
從此，楊永春帶著無比虔誠的心態跟隨著劉家麟，倆人相互熟悉之后，楊永春意外地發現，原來劉家麟眼神中對他流露的不是謙卑，而是那種久居高位面對低端鏈搶食的人產生的一種憐憫。
事后證明，楊永春的眼光是對的，他以卑微到塵埃里的低賤姿態贏得了劉家麟的賞識，如愿以償地化身為福昌公司這個肥沃大花園里的一坨泥土。楊永春遞給劉家麟的名片是華勝廠的業務經理，實際上，華勝廠和楊永春沒有一毛錢關系，他既不需要聽從華勝廠老板劉運龍的命令，也不需給華勝廠的員工發一毛錢工資，他只是一個躲在打工者與創業者之間的夾縫里靠投機取巧生存的炒單者。唯一有關聯的，是他擁有一張印有華勝廠LOGO的業務經理的名片，使得他堂而皇之地進入了劉家麟的視野。
福昌公司對生產訂單的要求十分嚴格，甚至有些苛刻，但其給出的加工單價也比較合理。一個十萬元的采購訂單，整體來說有百分之三十多的毛利潤，這些利潤就像一塊可口的蛋糕，楊永春暗中咬掉一大口，然后拿著剩余的部分向劉運龍邀功。那時候華勝廠還是一個小作坊，正處于野蠻生長階段，楊永春咬掉了一大半的利潤，劉運龍絲毫沒有察覺，反而心存感激。隨著深圳制造業的茁壯繁榮，華勝廠也滾雪球般地壯大，劉運龍敏銳地發現，從別的廠家接的訂單，都能賺上一筆不錯的收入。唯獨楊永春手中的訂單雖然不少，似乎還真不賺錢。
抱上了劉家麟大腿的楊永春，日子過得滋潤無比，靠著福昌公司常年累月的訂單，楊永春與劉運龍平起平坐，過上了年薪百萬的“炒單老板”的幸福生活。對楊永春來說，劉家麟就是他的上帝，是他的衣食父母，眼見“上帝”交待的任務沒完成，楊永春的內心是崩潰的。盡管電話里看不到劉家麟的臉，憑想像他可以準確無比地描述劉家麟那張憤怒到極致的面部扭曲表情，便不由自主地把身板又彎低了一些，低著頭以示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