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申龍和辛自強兩個人簽訂的協(xié)議，生效期為當年的8月29日。

    因為馬上放暑假，趙子明跟楚笑笑商量，班級期末工作千頭萬緒，新班主任一時難以上手，讓她堅持幾天，等學期結(jié)束再說。楚笑笑答應了。

    學生6月29日放假。7月5日，學校各項工作都忙清了，除了值班領(lǐng)導，教師們都相繼離校，回家的回家，旅游的旅游。辛自強卻沒有走，繼續(xù)待在宿舍里。他在等女朋友李小萌。

    李小萌是運河縣本地人。說起來，兩個人的相遇頗有點戲劇性。辛自強是東北人，在東北讀書，到江蘇工作；李小萌是江蘇人，在東北讀書。此前他們雖然都在哈爾濱，但是不在一個學校，自然無緣相聚。辛自強比李小萌早一年參加工作，此時李小萌還在東北讀書。不出意外的話，此后的一年里，兩個人將一個在南邊，一個在北邊，相距將近2000公里。逢到寒假、暑假，辛自強返回東北的時候，李小萌返回江蘇；辛自強返回江蘇的時候，李小萌返回東北。當他們乘坐的兩列火車高速相遇的時候，他們最近的距離雖然只有幾米，但是方向相反，根本不知道另一列火車上的另一個人。

    有緣人好像總有上天相助似的。去年夏天，辛自強剛參加工作。按照學校要求，新教師7月30日報到，參加8月2日的培訓。但是他想熟悉一下江蘇的風土人情，順便到江蘇境內(nèi)旅游一下，就買了7月16日Z158次的火車票，提前十幾天踏上了旅程。而李小萌呢，因為參加一個比賽，在學校多留了十幾天，也買了7月16日Z158次的火車票回家。

    兩個人同一個車廂，但是鋪位不一樣。辛自強在下鋪，李小萌在上鋪。這有點反常。他們都是在網(wǎng)上訂的票。據(jù)說，網(wǎng)上購票有網(wǎng)上購票的規(guī)則，即購票者輸入身份證號，網(wǎng)絡會自動識別老少、男女，把下鋪優(yōu)先安排給老人、婦女，上鋪安排給年輕人、男人。可是，為什么辛自強是下鋪，李小萌是上鋪呢？難道說網(wǎng)絡也會犯迷糊？或者說，網(wǎng)絡也很智慧，善于當月下老人？沒有人能解釋清楚其中的原因，那就只能說：“這是命運的安排！”

    辛自強先到幾分鐘。他把箱子放在行李架上，電腦包和行李箱放在一起；單肩包隨手扔在床頭。他坐在鋪位上，從褲袋里掏出手機，查看微信。他沒注意到，李小萌就在此時來到他身邊。辛自強是7號下鋪，李小萌是8號上鋪。她在辛自強右前方停下來，把行李箱立住，解下雙肩包、單肩包舉到8號上鋪，回頭對付行李箱。面對腳下的行李箱，她微微皺了一下眉。她彎下腰，把行李箱抱離地面，卻無法將它提至胸口，更不要說舉到行李架上了。她只好放下箱子，準備請人幫忙。

    可是，哈爾濱站是始發(fā)站，車廂人不多，7號、8號只有她和辛自強兩個人。6、9號是空的；5、10號有人，可人家也在忙著。她想轉(zhuǎn)過身去，請后面的這個小伙子幫一下忙。她剛到8號的時候，從高處看見過他的側(cè)面，修長的身材，年輕、清秀、端莊的面孔。可是，沒容她轉(zhuǎn)身，她就感到身后一股清新的氣體拂過她的發(fā)梢；隨即，一個人彎下腰來，右手從地上拎起行李箱的把手，拎到半身高，左手托住，幾乎沒有任何聲音，輕輕地，箱子就飛一樣地落在了行李架上。

    李小萌一轉(zhuǎn)臉，看見幫她放行李箱的，就是剛才坐在鋪位上看手機的那個年輕人，趕忙說道：“謝謝你！謝謝你啊！”

    辛自強笑著說道：“不客氣。舉手之勞。”

    硬臥車廂過道狹窄，兩個人離得如此之近，彼此的面孔都能感到對方的呼吸，像兩條柳枝同時感受到到春風的撫弄。一個回合的對話結(jié)束了，他們應該馬上分開，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可是不知為什么，他們都沒有立即轉(zhuǎn)臉回身。他們依舊如此貼近，就好像兩塊磁鐵，雖然沒有因為受到磁場的作用而變成一體，但是無形的磁場作用于他們，使他們都感受到一股力量拒絕他們分開。

    與柳枝和磁鐵不同的是，他們都有一雙眼睛，而這雙眼睛彼此還注視著對方。

    于是，他們都在瞬間感受到了一絲尷尬，都看到對方的臉剎那變紅，都覺得四肢有點僵硬。他們都無奈地用了點力氣，把自己的臉轉(zhuǎn)過去，身體退回去。辛自強重新坐到鋪位上，拿起剛放下的手機；李小萌則要踩著梯子往上爬。

    辛自強看手機，頭要低下去的，眼光放在手機上；但是讓人不解的是，當李小萌因為恐高且不善攀爬，站在地面望著上鋪發(fā)呆的時候，辛自強竟然立即瞧見了。

    “你買上鋪啊？”他抬起頭來說。

    “我不想買上鋪啊，可是我買的時候只剩下上鋪了。”李小萌回頭看了看辛自強，又望了望上鋪。

    “我們換一下吧，我到上鋪去，你住下鋪。”

    “這，行嗎？”李小萌又驚又喜。

    “行。我們男孩子不怕高，能爬高，哪里都一樣睡覺。”

    “那就太感謝你了！”

    “沒關(guān)系的。”

    他從下鋪拿起單肩包，站起來，往對面的上鋪一扔；看見上鋪有兩個包，知道是對方的，就隨手取下來，放到自己的下鋪。

    現(xiàn)在，李小萌的上鋪變成了辛自強的上鋪，辛自強的下鋪變成了李小萌的下鋪。

    李小萌面帶微笑，默默地看辛自強做這些事。辛自強做完了，轉(zhuǎn)身坐在自己上鋪的下鋪上，看見李小萌還站著，就指了指對面的下鋪說：“你也坐啊。”

    李小萌坐下了。現(xiàn)在，雙方都不能把對方當做一縷清風了——它把我的額發(fā)吹亂，我伸出手指梳理一下，并不去想什么清風。他們都覺得應該坐下來，談一談了。

    “我們認識一下吧。我叫李小萌。木子李，大小的小，萌芽的萌。”

    “萌芽的萌，這個字好。萌動，萌蘗，還有萌寵……哈哈，開個玩笑。我叫辛自強。辛棄疾的辛，男兒當自強的自強。”

    “辛棄疾，男兒當自強！讓人一下子想起了英雄豪杰，國家棟梁啊。哈哈。”

    “碰巧姓辛，名字是爸媽起的。他們都是普通工人，可能覺得沒能力幫我，就只能讓我自強了。哎，冒昧問一句，您到哪兒下車呀？”

    “淮安。你呢？”

    “淮安？我也是淮安！”

    “這么巧！你家是淮安的么？”

    “不是！我家是黑龍江的，到淮安以后還要轉(zhuǎn)車到運河縣……”

    “運河縣！我家就是運河縣的呀！”

    “哎呀，芝麻掉進針眼里了！我是到運河縣桃園中學當老師的。”

    “桃園中學？那是我母校啊！”

    兩個人都很激動，都忘記了什么是羞澀，大膽地盯著對方的眼睛，覺得這個巧合真是不可思議。他們試圖從對方的眼睛里探索如此巧合的原因，卻顯然是徒勞的。他們都不知道這樣的巧合概率有多少，但是都覺得應該比中大獎的幾率要低得多。中大獎幾率高，因為天天有人賣彩票、買彩票；而像他們這樣的巧合之所以罕見，因為這全是上天的安排，沒有人工去操作！

    接下來，兩個人好像打開了蒸包子的籠屜，讓談話的內(nèi)容像包子的香味四處飄散。他們仿佛行走在南方的果園里，橄欖在樹冠搖曳，菠蘿蜜在樹腰懸掛；陽桃黃，荔枝紅。通過談話，辛自強知道了李小萌：高中畢業(yè)于2014年，在黑龍江大學讀漢語言文學專業(yè)，下學期大四；父親是一家企業(yè)的老總，母親是家庭婦女，有一個妹妹。父親對她的希望是考一個事業(yè)編制，做教師最好。而李小萌也了解了辛自強：父母親都是齊齊哈爾國企職工，有一個姐姐。本科畢業(yè)于哈爾濱師范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yè)；在本校文學院讀的碩士，畢業(yè)前考取了教師資格證。

    兩個人不知道聊了多久，車子停了幾站，只覺得車上的人越來越多了，他們得經(jīng)常站起來讓別人通過。而窗外的太陽，也漸漸從列車的東邊向上方移動，后來不見了，只把燦爛的金光撒在地上。一行行綠樹，雖然瞬間就被列車甩過去，卻都張大驚奇的眼睛，向上踮起腳跟，極力想看清車廂里的秘密。一汪汪碧泉躺在那里，百無聊賴似的，內(nèi)心嗤笑著綠樹的幼稚。

    中午，他們一起到餐車吃飯，按照當今大學生交往的規(guī)矩AA制。飯后回到車廂，各自到鋪位上休息。其實，他們很久都睡不著。眼睛雖然閉上了，腦子里卻總是對方的影子。

    辛自強腦子里的李小萌，鵝蛋臉，臉色紅潤，眉毛細長，桃花眼，高鼻梁。窈窕頎長的身材，穿一身連衣裙，黑色；胸前卻有一條梭子狀的開口，向人們展現(xiàn)出淺秋麒麟黃來。領(lǐng)子是圓的；從領(lǐng)口到袖口，又鑲了兩條白色的線條。白線條到袖口中斷，卻沒有停止，而是挪到腋下，從那里繼續(xù)向下延伸，一直到裙腳……

    第二天一大早，他們到淮安下火車，又跟公交車到了運河縣。在運河縣汽車站，他們告別了。此時，他們互相之間已是依依不舍，舉起來在空中搖擺的手，即使看不見對方的身影，也久久不想放下。仿佛只要舉著手，對方就在我的身邊，在我的視線，我就能聞到她的芳香，感到他的呼吸。

    就在那個暑假里，他們彼此確定了戀愛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