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自強就像李執競教給他的那樣，朝一個學生望過去。那個學生正在獨自做吊死鬼游戲，仰著臉，眼睛往上翻，舌頭往外耷拉。辛自強一直盯著他望，其他同學果然順著他眼睛望過去，班級響起一陣笑聲，漸漸安靜下來。那個學生叫管悠然。

    看見學生集中了注意力，辛自強開始了他的開場白。

    “同學們，根據年級安排，我們5班這節課是自習課。本學期開始，我們5班每天一節自習課，課表大家都看到了。其實準確地說，5班自習課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自習課。一般意義上的自習課，是學生自主學習，老師不加干涉；而我們5班的自習課，是在老師主導下，進行有利于學生身心健康的各種活動。從這個意義上講，稱為活動課比較適宜。但是，我們還是根據通常的說法，把它稱為自習課。今天是我們第二節自習課。昨天自習課，我向大家做了自我介紹，把你們的姓名和你們的相貌對上了號，建立了班級管理層級，明確了每個人的工作職責。今天自習課，跟昨天完全不一樣，是給大家戴上金箍。”

    學生們紛紛議論起來。到處都在說話，卻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辛自強抬起兩只手向下按了按，讓大家肅靜。奇怪，全班竟然很快靜了下來。大概，他們急于了解金箍是什么吧？看來，他們也有關心的事情哦！

    “金箍大家知道吧？就是如來給唐僧的法物，騙孫悟空戴上以后，唐僧念起了緊箍咒，使金箍見肉生根，脫不下來。為什么如來要讓唐僧給孫悟空戴上金箍？因為孫悟空太頑皮了，往上大鬧天宮，往下攪翻東海，不聽管教。唐僧就是一個凡人，哪里能管得住孫悟空？所以，只有給他戴上金箍，念起咒語使金箍見肉生根，才能降服孫悟空，讓他老老實實地護送唐僧前往西天取經。”

    “那么，你說給我們戴上金箍，那是什么金箍啊？為什么要給我們戴金箍啊？”有學生問道。辛自強尋聲望去，是管悠然。

    “問得好！”辛自強一邊說，一邊離開講臺，往管悠然那邊走過去。“你叫管悠然，是吧？你想想，唐僧給孫悟空戴金箍是因為他調皮，老師要給你們戴金箍會是別的原因嗎？”

    “會！會是別的原因！”管悠然隨口說道。

    “會？那你說說，會是什么別的原因？”

    “因為老師不是唐僧，我們也不是孫悟空！”

    全班轟然大笑。這是什么混賬邏輯呀？辛自強哭笑不得。可是辛自強沒有批評他，他想起李執競的話：盡量不要批評學生。于是，辛自強自己檢討起來。

    “嗯，管悠然回答問題沒抓住要點，不能怪他，是我沒有表達清楚。我應該這樣說：唐僧給孫悟空戴金箍是因為他調皮，老師要給你們戴金箍也是因為你們調皮。孫悟空調皮的事情是大鬧天宮，你們調皮的事情是什么？管悠然，還請你回答。”

    “我從來不干調皮的事情。”

    全班同學又嘎嘎地笑起來。辛自強知道，這個管悠然已經是“慣犯”了，且臉皮極厚。嚴厲批評已經不適用于他，得用其他方法敲打敲打他了。

    辛自強一邊朝講臺走去，一邊說道：“管悠然說，自己從來不干調皮的事情。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這是你的崇高理想呢？是你終生追求的目標呢？可是，理想與現實畢竟是有距離的，你的現實表現怎么樣？是不是從來不干調皮的事情？可是據我所知，上學期你曾經用幾張撲克牌，成功地把楚笑笑老師驅逐了，那么，你的行為叫不叫調皮？我認為不僅是調皮，還涉嫌違反課堂紀律，干擾課堂秩序，不尊敬師長，暴露父母隱私，忤逆不孝！”

    “哎，老師！你說的前面三條我都同意，后面兩條我不同意啊！什么暴露父母隱私？什么忤逆不孝？都沒有的事！”管悠然說道。

    “同學們看看，管悠然終于承認他干了調皮搗蛋的事情了！”

    大家哈哈大笑起來。管悠然發現上了當，卻并不惱，指著辛自強說：“辛老師，你太壞了！沒見過你這么壞的老師！”

    “對，我壞。不過，我不是單純的壞，我這叫做‘以壞治壞’！管悠然，同學們，你們都記住啊，以后我會更壞！”

    說這幾句話的時候，辛自強眉頭皺著，臉緊繃著，語氣嚴厲。學生們對他還不熟悉，搞不清他說的是真是假，他的“壞”是怎樣的“壞”，于是面孔都嚴肅起來。一些身體歪著的同學不由得坐正了。

    “其實，”辛自強繼續說道，“管悠然不僅犯了前面的三宗‘罪’，后面的兩宗‘罪’也是確實是存在的。”

    “咦——”下面有誰發出很響亮的聲音。

    “管悠然犯錯誤，跟暴露父母隱私、忤逆不孝有什么關系？”又有一個學生大聲問道。

    “嗯，問得好！”辛自強微笑著說道，“首先我們要明確什么是隱私，就是那些不愿意讓人知道，或者不能讓人知道的事情。你們愿意讓父母親的錯誤被人知道嗎？不愿意，所以父母親的錯誤就是隱私。其次，管悠然先前已經承認自己調皮，犯了三個錯誤，是吧？我沒有強迫他，是他自己承認的。第三，每一個兒女的長相都跟父母相似，一看就是一家人，沒錯吧？第四，每一個人都是在爺爺、奶奶，或者父母親的教育下成長起來的。這四點，大家承認嗎？如果有不承認的就站起來說：‘我長得不像父母親！’有沒有？”

    大家哈哈笑起來。誰長得不像自己父母親呢？

    “好，大家都承認了上面四點，那我就要告訴大家，為什么管悠然犯有后面兩宗‘罪’了。假如管悠然跟父母親一起出去，管悠然調皮搗蛋，被人們批評‘沒有家教’，讓人們看到他父母親教子無方的錯誤，這是不是暴露父母隱私？管悠然在學校調皮搗蛋，屢屢犯錯，老師經常給他父母親打電話告狀，讓他的父母寢食難安，操碎了心，這是不是忤逆不孝？”

    調皮搗蛋好多年了，一直覺得無所謂，誰想到竟然是暴露父母親隱私！是忤逆不孝！全班沒有人說話，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臉上一副“原來這樣啊”的神情。

    “同學們，你們知道，在古代暴露父母隱私、忤逆不孝要處以什么樣的刑罰嗎？唐朝法律規定：‘諸告祖父母、父母者，絞。’意思是說，父母親犯了錯誤，做兒女的要替他們隱瞞；凡是到官府告發的，判處絞刑。如今，你們的父母親家教不當，你們用自己的調皮搗蛋的行為，到處宣揚他們的過失，放在唐朝的話，是不是就要——”

    他走到一個男生旁邊，伸出右手食指，圍著他的腦袋繞兩圈；隨即把兩只手掌合成一個圓圈，圍住他的脖子，再往上一舉，舉過自己頭頂。

    “這是干什么？這就是絞刑啊！”辛自強呵呵笑了，“當然嘍，實際上沒這么嚴重。任何朝代都有調皮搗蛋鬼，官府不會判他絞刑的。但是，我們要記住一點，就是我們任何一種調皮搗蛋的行為，都是在向眾人宣揚說：‘看啊，我父母親多么無知啊，多么無能啊，沒把我教育好啊，讓我在學校違反紀律，不肯學習啊！’都是在向老師、同學展示說：‘你們看啊，父母為我操碎心，我拿父母當馬牛啊！我多么忤逆不孝啊！”

    辛自強上綱上線一分析，班里很多同學低下頭去。他們覺得自己真的好像犯了滔天大罪，而且罪不可赦。

    “為了防止大家行為散漫，不思進取，忤逆不孝，所以我要給你們戴上金箍，念緊箍咒。你們同意嗎？”

    “同意！”教室里響起了稀稀拉拉的幾個聲音。當這幾個聲音發出來以后，就有人朝發出聲音的地方望去，眼睛里充滿了責怪。于是，這幾個喊“同意”的人，頓時覺得不好意思起來，避開了望他們的眼睛。

    這一幕讓辛自強知道，今后的道路將異常難行。雖然知道自己的行為是錯誤的，卻不愿意改正，這是人的通病，這些尚未成年的學生們自然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