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學第一天，就被扣了21分，而全校其他班級大多只扣三分兩分，很多班級甚至一分沒扣。辛自強心里窩囊啊！想起沒當班主任的時候，他是研究生，課上得好，教學比賽第一，成績名列前茅；每天走路都昂首挺胸的。如今當了班主任，班級被扣分最多，超過其他班級總和，名列全校第一。辛自強再想昂首挺胸，首昂不起來，胸也挺不起來了！那頸椎好像得了軟骨癥，剛撐起來就垂了下去；那腰椎也變彎了，像有一只手往下按似的，不向后彎向前彎。不知有沒有人想起他以往的成績、以往的神情？但愿他們從此忘了吧！不然，前后一比較，他辛自強就成了人們的笑柄了！

    辛自強仔細看了學校通報。扣分來自兩個方面，一個是學生會值班組，一個是學校值班組。兩個組的值班情況，每天晚上匯總到一起，第二天一大早通報。如果是年級通報，辛自強會懷疑趙子明作弊；如今是學校值班組檢查通報，他無話可說。學校值班組由學校監事會、教代會成員組成，擔任組長的是姜副校長，跟陸申龍一同辭掉公職出來創業的元老，為人正直，不講情面。學校檢查通報說得很清楚：睡覺的是哪一節課幾點幾分，第幾列第幾排；追逐打鬧的是第幾節課課間，在何處，誰追誰；抽煙的是第幾節課課間，在哪一棟樓哪一層廁所，誰跟誰，抽的什么煙；不正常交往的是誰跟誰，什么時間，在哪里。其中不正常交往不是值班組親眼看到的，而是通過監控看到的。一些學生，跟社會上那些利欲熏心的小偷犯同樣的毛病。一件物品無人照管，小偷左右看看沒有人，就把那件東西揣兜里了，卻不料監控正盯著他呢。晚自習下課，或者午飯、晚飯之后，一些男生女生，早就通過眼睛對了暗號，其中一個往那些旮旮旯旯里走，另一個就跟了上去，然后勾肩搭背，甚至耳鬢廝磨。自己為得意，其實從頭到尾都被監控錄了下來。

    怎么辦呢？辛自強思考著。

    正巧，吃早飯的時候他遇到了李執競。通報是發在年級微信群里的，李執競自然也看見了。他們面對面坐著，辛自強悶悶不樂，低頭吃飯。包子、燒麥、雞蛋散發出的誘人的香味，跟辛自強的精神狀態很不協調。他一方面覺得慚愧；上個學期，人家李老師那么精心地給他準備了精神食糧，可他現在仍然患上了精神貧困癥。另一方面，他覺得不知道從哪里說起。

    李執競是過來之人，自然理解辛自強當下的心情。就好比一個人遇到了洪水，報警的時候他會說：“洪水來啦！”如果他不僅遇到了洪水，還遇到了鱷魚向他張開了大嘴，餓狼朝著他虎視眈眈，老鷹望著他流著涎水，一塊巨石正從山頂向他滾來……他肯定是張口結舌，無法說出自己究竟遇到了什么危險！而辛自強眼下就處在這樣的境地。

    于是，李執競主動開口：“學校通報我看到了。這也難怪，前面是楚笑笑當班主任，女的，心軟，狠不起來，管理缺乏手段，學生散漫慣了。你是新班主任，從面相上看并不兇惡，也沒給他們下馬威，更沒有殺雞儆猴，他們對你就沒有忌憚，所以無法無天。你打算怎么辦？”

    “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腦子里就像一團亂麻，怎么都理不清！”辛自強對著包子嘆口氣，好像包子瞬間變成了酸菜缸里的石塊，散發出酸臭的氣味似的。

    李執競看了他一眼，拿筷子夾了一塊腌黃瓜，放進嘴里。

    “古人說，‘舉一綱，眾目張’。意思是說，不管什么事情，只要抓住了關鍵，一般問題就能迎刃而解了。綜合學生種種違紀現象，雖然紛繁復雜，但是都可以歸結到一點，那就是思想。他們渾渾噩噩，缺乏追求，精神空虛，沒有動力，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你打算怎么辦？”

    “昨天我想了一下，打算先從學生的行為習慣抓起。可是，并不能解決你說的這些問題啊。”

    李執競笑起來。

    “你想的沒錯！我的說法和你的想法，其實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你不妨先從環境衛生、行為習慣入手，讓班級整齊起來、干凈起來，讓學生行為規范起來、舉止文雅起來、語言文明起來。不知你注意到沒有，一個不講衛生的人如果到了五星級酒店，要是他手上有一塊垃圾的話，他不會好意思隨手丟棄的。他并不是害怕人們嘲笑，因為以往他不講衛生的行為多次被人嘲笑，他也不改；而是他不忍心毀壞那個美好的環境。而一個講衛生的人，如果走進了一個遍地垃圾的環境里，要是他手上有一塊垃圾的話，他絕不會留在手里看到垃圾桶才丟，而是隨手就丟了。不是他不遵守行為規范了，而是他覺得那個環境最適宜丟棄垃圾。這個現象，就是心理學的破窗效應，我想你是知道的。所以說，當務之急是讓班級干凈起來、整齊起來，然后再抓學生的行為、舉止、語言。至于學生的思想問題，不是一朝一夕能解決的，需要長遠規劃。”

    “我明白了。”辛自強笑了，把包子塞進嘴里，咬了一口。好像誰給包子施了魔法，使它重新變得松軟香甜了。

    兩個人吃完飯，一路交談，回到辦公室。進辦公室之前，李執競交代他說：“就這樣，你先拿出個方案來給我看看吧。”

    “好嘞！”辛自強高興地答應著。檢查通報帶來的煩惱，好像掉進污水池以后裹住全身的淤泥，被李執競的一席話給沖得一干二凈。

    辛自強花了一整天的空余時間寫方案。第一節晚自習，辛自強把方案發給李執競看。李執競大概看了一下，就在電腦上修改。不知道他當晚修改到什么時候，第二天就發給了辛自強。辛自強打開文檔，剛看了幾行，眼睛一亮，不由得往電腦跟前湊了湊。李執競修改過的方案不僅更全面、更詳實、更實用，還很有文采。比如，他仿照古琴曲《梅花三弄》、八仙的神話傳說，把方案歸結為“班級三弄”和“八仙過海”兩大部分。班級三弄：把教室環境弄整潔，把學生語言弄文明，把學生行為弄規范。八仙過海：承包法，訓練法，言教法，自教法，逆向獎學金法，活動法，懲戒法，賞識法。前者是目標，后者是措施。

    辛自強謝過了李執競，就把方案打印出來，準備利用這天的自習課布置實施。

    辛自強跟陸校長訂的協議里，有“每天一節自習課”這一條。辛自強本來以為，趙子明要提出反對意見，或者要克扣幾節的，沒想到趙子明很大方地給排了。他不知道，趙子明不僅不反對，背后還非常贊成！因為在他看來，這是辛自強無知的表現，將來必然是自作自受。為了取得成績的提升，哪一個老師不要求多上幾節課呢？你辛自強倒好，不僅不謀求多排幾節課，反而主動要減少！每周少6節啊！到時候教師講得不深不透怎么辦？教學任務完不成怎么辦？訓練不到位怎么辦？考試成績必然落后于人！哼哼，那時候可有好戲看了！

    辛自強不知道趙子明的想法。拿到課表以后就急切地查看，終于看到5班每天一節自習課，心里松了一口氣。他覺得，民間那句話說得沒錯：“磨刀不誤砍柴工。”學生學習如同砍柴，刀磨得鋒利，砍柴效率才高。而每天一節自習課就是磨刀的時間。也許一開始別人在砍柴，5班在磨刀；別人砍了一大車，5班一根沒砍。但是等5班的刀磨得鋒利了，那時候就看5班一展雄風吧！

    趙子明把5班的每天一節自習課，都安排在上午或者下午第四節。按照學校的作息時間表，沒有第四節課的老師，上午11點、下午5點就可以下班。趙子明這樣安排，明顯是故意剝奪辛自強休息時間的。但是辛自強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趙子明給他安排了每天一節自習課，他已經謝天謝地了。

    這天下午第四節是自習課，辛自強把方案、表格夾在夾子里，拿著夾子往5班教室走去。路過別的班級，大部分學生已經進了教室，安靜地坐在位子上，為下一節課做準備。辛自強想道，要是5班也這樣該有多好呀！可是他還沒到5班，就已經感受到班級的混亂了。教室像超市，不停有人進出；嘈雜聲如同波浪，在教室里里撞來撞去，又外溢到走廊上。辛自強進了5班教室，看見進進出出的、竄來竄去的、大聲喊叫的、喝水的、吃東西的、你推我搡的、照鏡子的、剪指甲的……到處都是。只是沒有一個人看書寫字。

    辛自強心煩意亂起來。但他同時安慰自己：方案就要實施了，這種混亂局面就要結束了……此時，上課鈴響了，混亂和嘈雜聲如故。如果放在以往，他就會像其他老師一樣，直著嗓門叫起來了：“安靜！不要講話！把水收起來！現在上課了……”后來李執競告訴他，遇到這種情況千萬要冷靜，因為學生已經習慣于老師的喊叫了。你要沉默，面孔嚴肅，盯住一個最頑皮的學生望。總有學生注意到老師的，他們也會順著老師的目光去望，最后，他們會相繼停下正在做的事情，一起跟老師朝一個方向望……于是，全班就安靜了。此時你再宣布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