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最平淡話語，藏住舊日誓約（二）
風雪略小。秋晴一行已離城數十里，獵物廖廖。他們在一處高崗的小樹林里暫且歇馬片刻。
大帥府的管家之子，秋晴的貼身侍衛和從小的玩伴之一，小秋晴一歲的遠房表弟毛英湊上前來，遞上一只水囊：
“姐姐，喝點酒暖暖身子。看來風雪一時不會停歇，獵物也難以打到，方才城門官說外面也不大安寧，我們還是盡早回城去吧。”
秋晴不大情愿，但四野遙望，白茫茫一片寂寥，確也沒有什么值得追獵的野獸，只得點了點頭：
“好吧，休息片刻，我們回去。”說著接過水囊，啜飲了兩口還有微溫的駝糧窖烈酒，原本在寒風中縱馬奔馳就緋紅如霞的臉蛋更添一抹嫣紅。
忽然之間，從遠方風雪寒霰中，隱隱傳來馬嘶人沸之聲，還有斷續不停的哭喊聲，慘叫聲和怒吼聲，狂笑聲！
一行人馬警惕地聚攏起來，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凝神望去——
但見白雪覆蓋的大地丘壑間，隱隱地出現了許多的小黑點，從起伏不平的河川那邊，快速地向著他們所在的方向移動著，在這些黑點的后面不遠處，又出現了一些大一些的黑點，追逐著前面的黑點，更快速地接近！
隨著距離的不斷拉近，已經可以依稀看出，那些黑點，是一群人，他們在踉踉蹌蹌地奔跑，三三兩兩，絡繹拖拉。他們身后不遠處那些更大的黑點，是一群騎在馬上的人！
前面的人群更近了，可以辨認出，這是一些散居在河州府城之外河川谷地的男女百姓！他們拉家帶口，裹攜著一些包裹，驚恐萬狀地奔逃著，不時有人摔倒，又費力地從雪地里爬起，向后驚慌地張望著！
他們身后不遠，一群騎在馬上的人，約有四五十個，狂笑呼喊著，向著這些百姓催馬窮追不舍。可以看到他們是一群頭戴白色小冠帽，身穿灰褐色或墨綠色盤領窄袖長衣，手持長矛的面目猙獰的壯漢，他們不時向逃跑的人群搭弓放箭，投擲長矛，不斷有百姓中箭中矛倒地，慘呼連連，雪地上留下殷紅的血跡！
是羌人！
這些兇惡的羌人，在劫掠圍捕屠殺河州百姓！
看到這一幕，端坐馬上的秋晴大怒！她長眉擰起，緊咬牙關，胸脯起伏，抬手就從背上摘下雕漆長弓，把箭袋拉到身前，扭頭對眾人大喝一聲：
“眾位，羌人在荼毒百姓，我們快去救人！”說著，她就要催動坐下馬，沖下坡去！
她身旁的家將和毛英兩人馬上上前，一左一右同時攔住她的馬頭，家將一把拉住她的馬韁，沉聲道：
“小姐，不可！羌人人多勢眾，兇惡異常，單靠我們這十幾個人難以擊退，我們應馬上回城，稟報大帥，請大帥派兵出剿！”
毛英也急切地道：
“姐姐，不可莽撞，我們速回吧！”
秋晴雙目一瞪，略顯稚嫩的臉龐上卻如罩上寒霜：
“我們怎么能看著百姓受難而見死不救？枉為河州大帥府的人！這都是我們的子民，是父老兄弟姐妹！我們并不是要擊殺這些羌賊，只要把他們擊退，救下百姓即可！憑我們的騎射功夫和馬術，脫身還是不成問題的！快隨我出擊！”
家將和毛英都大叫：
“小姐不可！”
秋晴哪里肯再聽他們的，劍眉擰立，猛地一提馬韁，呼哨一聲，撒馬就向山坡之下沖去！
家將重重地一拍大腿：
“唉！要了老命了！”他扭頭吩咐毛英：
“你速回城，請大帥火急出兵前來，不得絲毫遲誤！我等拼死護衛小姐，絕不離開她半步！”說完話，一揚手，大吼招呼眾人：
“隨小姐去，攔住羌賊，救護百姓，保護小姐！”
十幾騎人馬同聲大呼，提刀拍馬，隨著家將向前狂奔而去！
秋晴打馬如飛，耳邊風聲呼嘯，雪花飄揚！轉瞬之間，她已奔下高崗，迎向奔逃而來的百姓，一邊擎弓抽箭，一邊沖眾人大喊：
“鄉親父老們，我們是河州大帥府的人，快到我身后去，快！”說著她勒住馬韁，連連揮手示意！這時家將和其他侍衛也縱馬趕上秋晴，在她身后一字排開，一起大呼！
數十老幼男女百姓奔到秋晴等的馬前，狼狽不堪，驚慌無措，看著面前的這一隊騎士，一老者戰戰兢兢地對秋晴說：
“你等果真是毛大帥的人？”
秋晴溫言道：“正是，我就是大帥府的人，你們快走，我們來攔住羌賊！”
老者等不再遲疑，連連鞠躬致謝，然后招呼著眾百姓向秋晴等人身后急急奔走而去。這時，追趕的羌人騎兵已經離這里很近了！
秋晴向身后眾衛士大聲喊道：
“準備弓箭，先射退他們！”她自己已經在馬上舒展雙臂，左臂挽定長弓，右手倏地把一支黑幽幽冷光閃耀的雕翎長箭扣在弦上，眼神如煞，嘴角抿起，長弓大開，整個人頓時如一尊靜立玉峙的雕塑一般，頃刻間殺意勃發！
對面的羌人騎兵奔馳到一箭之地而外，紛紛勒馬，為首一個虬須漢子，冷冷地掃視了一下對面這一小隊騎士，目露不屑之色，他扭頭對身后眾騎喝道：
“看來是河州府的人，正好拿下他們，去向姚將軍交個投名狀！包抄他們，不要放跑一個，快！”說著，他面目猙獰，高擎長矛，率先打馬猛沖而上！身后數十騎則熟練地分成兩股，一部分隨著首領直沖而來，一部分則勒馬轉向，朝秋晴等人側后方疾馳而去！
對面的秋晴見羌人分兩下沖來，片刻也不怠慢，厲聲對手下喊道：
“先對付正面的！”說時遲，那時快，她騎在馬上的身軀一擰，手中長弓拉開如滿月，一支黝黑冷厲的雕翎長箭破空而出，帶著攝人的呼嘯向著對面羌騎疾飛而去！箭剛離弦，馬上抖手抽出第二支箭，再舒右臂，嗖地箭出，然后是第三支箭！眨眼之間，秋晴連珠三箭射出，只聽得對面連聲慘叫，三名羌人中箭滾鞍落馬！
對面的羌人騎兵大驚，那個首領在馬上縮身聳背，大聲呼喝：
“散開避箭！快沖上去，貼近他們！”
眾羌人紛紛大喝，在馬上蹬里藏身或縮身伏體，猛打坐騎，間隔拉開，猛沖而上！
秋晴身邊家將和衛士們也和秋晴同時發箭，但他們的動作和準頭就要差很多，加之羌人的避讓，十幾支箭射出，也只射中了兩個羌騎，而當他們再試圖搭箭射擊時，羌騎快馬已經風馳電掣般帖了上來！
秋晴見敵騎馬快人眾，已來不及后撤再拉開距離施射，于是一咬牙，抽出腰間的環刀就催馬迎了上去！身后眾人也紛紛棄弓抽刀，隨同沖殺上去！
雙方很快就絞殺在一起，馬嘶聲，呼喝聲，罵聲，慘叫聲，響成一片！
羌人身材蠻壯，手中的長矛戳刺掄擊，攻擊猛烈。秋晴這邊的家將和衛士也不甘示弱，環刀揮舞，上下翻飛，幾個照面來回，刀矛撞擊，馬踏塵飛雪揚，雙方都有人受傷！不過羌人人多，而且多是浪跡久戰孔武之輩，比起內府的家將衛士來還是占據了不小的優勢。
秋晴這里，她對上了一個個頭高大的羌漢，對方欺她人小力弱，想吃個軟柿子，一條長矛不斷向著秋晴突刺！秋晴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在馬上靈活地左右騰挪，不斷閃開對方的矛頭，瞅準機會，突然一帶馬頭，斜刺里兩馬錯蹬之際，手中的環刀忽地直刺出去，一下子刺穿了對方的腰部！那羌漢大聲嚎叫，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中刀，在馬上愣怔停滯了一下，秋晴毫不遲疑地躍身而進，手上加力，把刺進對方身體的環刀猛地一擰，然后忽地抽出！那羌漢的傷口里一股血噴射而出，身子在馬上捚歪了兩下，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盯視了秋晴片刻，頹然跌下馬去，倒地而死！
雙方馬上對轅，說起來時間長，實際上真正交手，往往不過數招便見分曉！一會兒功夫，羌人傷斃七八人，而秋晴這邊的家將衛士，也犧牲了三四個，還有五六人帶了傷！
家將見情勢不利，趁雙方錯馬略分開的時候，勒馬沖到秋晴面前，低聲急促地對秋晴說：
“小姐，敵人人多勢眾，我們對付不了，你快撤，我來斷后！”他不由分說地在秋晴馬屁股上猛抽一鞭，同時點手招呼四名衛士跟上秋晴，隨即帶領剩余衛士再次與羌人廝殺在一起！
秋晴的馬被家將猛抽一鞭，向著反方向狂奔出去，秋晴在馬上極不情愿，想勒馬回轉，幾個跟上的衛士這回卻不服從她，左右夾持著她疾馳而去！
對面的羌人頭領看到這一幕，冷冷一笑，忽然以手嘬唇，打了個長長的呼哨，同時揮動長矛，催動部下向家將等人猛烈進攻！呼喝聲，怒吼聲，馬蹄聲，刀矛碰撞聲，再次響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