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時間過得飛快，一直到晚上八點鐘最后一拔游客小高峰過去之后，才稍停了一些。

    童紅梅借口上廁所其實是去里面看戲去了，聽說來了個什么名角，她非要去聽。

    跟秦七滿請假的時候，秦七滿顯然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只準了她請半個小時的假。

    還有一個小時才能下班，曾可可清點完票據之后才想起文遇春下午打過來好幾個電話，她都沒接，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事。

    對面秦七滿和那個叫高瑋的人嘻嘻哈哈地不知道在說著什么，笑得東倒西歪的樣子。一天下來，兩個人一直有說有笑的，早晨親自去接她，中午的飯也是她幫高瑋從食堂打回來的。剛開始的時候曾可可還以為高瑋也是正式工，后來童紅梅問章經理，才知道她也是臨時工，因為她的工資也得章經理發。章經理說這人應該是哪個領導的什么親戚，不是親戚至少也是有關系的人，具體的他也不清楚，是人家安排過來的。

    “秦組長，我打個電話。”曾可可趁她們倆說話的空隙，走到秦七滿跟前說。

    秦七滿斜著眼珠子瞟了她一眼，沒有吭聲。

    “打吧，打個電話還用說，”高瑋抬起下巴沖檢票口示意，“以前進去玩過嗎？”

    “還真沒有。”曾可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趕緊進去看看去，現在里面還有很多節目、演出，你要是不想早下班，可以玩到十點鐘再走。這個點了不會人什么來買票了，我們倆在這守著就行。”

    曾可可朝秦七滿看過來。

    秦七滿低著頭盯著手機，“九點鐘回來收拾東西，桌子椅子要收回倉庫去。”

    “放檢票口那小屋里不行啊，以前不都是放那里的嗎？明天還得用，搬倉庫多遠，懶得折騰。”高瑋從兜里拿出一盒煙來。

    “他們讓放嗎？”秦七滿朝高瑋看過來。

    “不讓放也得放，”高瑋點了根煙吸了一口，“一會我去跟他們說，你把票拿回倉庫就行了，桌椅不用搬回去。”說著朝曾可可擺了擺手，“大姐，趕緊走吧，玩去吧，里面好玩著呢。”

    “你不去？”看來這個高瑋確實是有來頭的人。

    “我以前在里面上班，年年看，沒什么意思。”高瑋說著朝秦七滿看過來，“今年我以為會有點新意，還是騎驢看唱本的把戲，要不是看在錢的份上，我就不來了。”

    “當時讓你不要辭職，非要辭，現在后悔了吧？”

    “后悔個屁！我現在多自由啊，不服天管不服地管。”

    “那是因為你家里有條件，我們哪能跟你相比？”

    “所以嘛， 一個月三千塊錢，還不夠養活我自己的，我干嘛不出來自己做點事，要不是這三年疫情，我們家早就讓我把店子開起來了。“我媽看我這三年閑的，生怕我廢了，把她給急的，大過年的也不讓我閑著，非把我趕出來不可。”

    “行，你們家店子什么時候開張了，我給你打工去。”

    “行啊，秦姐，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你在這里干到退休，你也不可能干出個什么名堂來，一，你沒背景，你干得再好，也沒人幫你，二，你沒學歷，人家現在就是年輕有學歷的直接上，三是你已經不年輕了，再過幾年你就只能去后勤那一塊混日子了。”

    “是啊，”秦七滿嘆了口氣看著高瑋，“但我最少也得干到退休才行，過幾年退了休去你那里還行。”

    “交社保將來不就可以退休嗎？你到我們店里干我也得給你交社保。”

    “還是不一樣的吧？這古城畢竟是事業單位，”秦七滿訕訕地笑，“還是等退了休之后再說。”

    “行，你就守著這里也好，這樣我還可以時不時回來打個臨時工，玩一玩，挺好的，”高瑋把吸得剩下一半的煙頭彈出老遠，“反正我是受不了。”

    曾可可一邊收拾著桌椅一邊聽兩人說話，對高瑋的來歷大概也有所了解了。

    “桌椅我都收拾好了，就放這里嗎？”曾可可把剩下的票據拿過來，“票還剩這些，我都數好了的。”

    “大姐，你可真認真，”高瑋笑著擺手，“走吧走吧，趕緊玩去吧，一會都散場了。”

    曾可可一邊拔打著文遇春的電話一邊朝古城走來。

    “這大過年的你在忙什么，電話也不接？”一接通電話文遇春就迫不及待地問。

    “有事嗎？”曾可可不想跟他解釋。

    “小坤說你去做臨時工了？”

    “哦，是啊，怎么了？”

    “那一天能賺幾個錢？”

    “幾個錢也是錢。”

    “你還讓小坤也跟你一起去？”

    曾可可這才明白了兒子一大早起來發脾氣哭泣的原因，“是啊，怎么了？”

    “你怎么能讓他去做臨時工呢？”文遇春的怨氣通過空氣了幾千里散播過來，“他昨天晚上，今天上午就一直在給我打電話，讓你逼他去做臨時工。”

    “他怎么就不能做臨時工了？”曾可可的火氣蹭蹭往上冒。

    “不是不能做，他不想去，你不要逼他。做臨時工的都是什么人？社會最底層的人，只有那些沒文化沒技術沒能力的人才去做臨時工，”文遇春嘆了口氣，“可可，你是有自己事業和身份的人，要是讓人知道了，別人會怎么看你？跟一幫社會最底層次的人混在一起，你怎么跟人說啊？”

    “愛怎么看怎么看，愛怎么說怎么說？我都快去要飯了，還有什么面子可講？靠自己的勞動賺錢，總總比去要飯，去偷去搶好。”

    “那倒是，主要是做這個你掙不到錢……賣苦力能掙到什么錢？一個月能掙多少？要是賣苦力能掙到錢，大家都賣苦力去了。”

    “掙一塊也是掙！”

    “行，你要去做你去做，你別逼著兒子去做，我們丟不起這個人。”

    “丟什么人了？丟你的人不是丟我的人了？”一聽這話曾可可更來氣了，“只要不是違法犯罪掙來的錢都不丟人！我看你們是好日子過成習慣了，不知道別人賺的每一塊錢都是辛苦得來的，他一來就要報駕校，讓我把車給他開，不是名牌的衣服不要……所以就得讓他吃點苦，讓他知道賺錢不容易！”

    “你這么說我不反對，可以讓他去體驗一下生活，但你不能讓他去為了賺錢而賺錢，這樣遲早會毀了他。”

    “我以前沒讓他吃過苦，才是真正的毀了他，天天在家里不是打游戲就是刷視頻，”一想起文小坤來了之后每天聽到的最多的就是游戲聲和視頻的聲音，曾可可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趁現在還來得及，必須讓他吃點苦。”

    “讓他吃苦可以，但你不要逼他，也得講究方式方法。”

    “沒有什么方式方法，他必須接受這個現實！我已經從天堂掉到了地獄，只能靠賣苦力干一天活賺一天錢！”曾可可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門洞里的風呼呼地朝身上撲來，透骨的寒氣從頭頂涼到腳跟，不爭氣的眼淚從眼眶里涌出來，冰涼冰涼地滑落臉頰。

    “大姐，你在干什么呢？”童紅梅走了過來。

    曾可可趕緊轉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