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一個西餐廳服務員的日記
作者：
清如許 更新：2016-02-09 20:22 字數：4170
《城市快報》簡訊：2001年12月11日，凌晨，沙頭鎮茜夢西餐廳突起大火，十三個服務員全無逃生。起火原因不明，警方正在調查。
6月3日 晴
今天意外見到阿玲，針車車間的員工。她認出我，還笑了。真沒想到有人和我同樣想法，跑來西餐廳做服務員。不過我看得出，領班關姐好象很喜歡從工廠出來的女孩。當初第一眼見到我，她眼睛就不動了。我問她，還招服務員嗎？她馬上說，招。關姐其實是一個美麗女人，化的妝也好看，尤其是下巴上那顆黑痣，更顯得她沉靜幽雅。大老板好象蠻器重她的，聽說關姐畢業于一所正規酒店禮儀學校，是他親自聘請過來。
下午還在做托盤練習。關姐給我們找的訓練場所在餐廳頂樓，讓每個服務員單手托盤，一直來來回回走。我都聽到下面有人吹口哨，還叫好。呀，我都不好意思了。可是關姐說，讓她們向我學習，說，看阿清笑的很自然。嘿，這可挺讓人得意的。不過在我向“客人”介紹菜式時，被關姐叼了。她說我的身子俯得太低，離客人太近。其實客人不過是另外一個女服務員裝扮的，大家平時嬉笑慣了，我都忘記她此時身份了。可是關姐很嚴肅，說阿清，你那么靠近客人干什么？我吐了吐舌頭，沒想到關姐也有嚴厲時侯。
先記到這里吧。
6月4日 晴
我們今天被叫去擦玻璃。關姐拿來一些報紙，讓用它擦試。個子高的擦上面，個子矮的擦下面。我正在擦玻璃，沒想到過來一個人，眼睛亮晶晶的，一直看我。我友好地朝他笑，這是阿華的弟弟阿濤。他倒羞得跑開了。呀，做服務員難道就與他拉開距離了嗎？
說起阿華，我還有一樁心事。在工廠時，他是我們組長。他人長得不算帥，虎眉鷹目，背稍微有點駝。可是為人很正直，好多人都喜歡他。我也不例外。可是別人都喜歡打情罵俏就過去了，我則不。記了幾大本日記，都是傾訴對他的暗戀。少女羞澀的心啊，什么時侯才能開放？也許在阿華心里，一直把我當作小妹妹。的確，17歲的我，一直被車間的人稱作小不點。可是小不點也有情事啊！就連這次辭職，來西餐廳做服務員，也是與他有關。他老家來了人，一個個子高高的女孩，做事也俐落，一上班就被安排到裁斷員崗位。聽工友們說，是阿華的女朋友。我好傷心啊！都說阿華家世不太好，想有個健壯的女孩子幫做些家務。像我這樣外表嬌滴滴的女孩，肯定不入阿華的心了。可我畢竟暗戀了他兩年。他知道嗎？
唉，不知道他知不知道。總之我很喜歡阿華的弟弟阿濤，許是因為阿華的原因，把阿濤也當成自個弟弟了。阿濤也一直跟我很親熱。可是今天他的表情怎么有點古怪呢？
6月5日 陰
今天宿舍來了一個阿姨，負責衛生和做飯。對了，還來了一個短頭發的英姐。是被二老板帶來，讓我們排好隊，介紹說這是新來的主管。那關姐呢？聽別的服務員說，西餐廳是由大老板和二老板投資的。大老板是二老板的大舅子。難怪了，都想安插自己的親信。不信，看著吧！
6月6日 晴
今天西餐廳開業。忙了一天，腳都酸了。非要讓穿絲襪，我的腿有些敏感，總覺得有些癢癢的。那個客家妹服務員好搞笑，不停問我，讓我聞聞她身上有沒味道，說她經期來了，怕有味，在客人面前不好。我站在她身后，裝作嗅了嗅。沒有味道，我肯定地說。沒有味？她狐疑地望著我。是啊！說完我就跑開了。
她好象有點毛病。經常看她在宿舍哭，說自己以前是一個幼兒教師。被前夫追時，每天捧著鮮花，讓一園子的人都羨慕好福氣。她幸福地嫁了他，生了一個女兒后，丈夫有了外遇。倆人開始爭吵，繼爾拳腳相加。她氣不過，就跑出來了。結果正經工作沒找到，只好到西餐廳做服務員。她還拿相片給我看，說這是她的女兒。
宿舍有了阿姨真好，地板干干凈凈的。阿姨還把浴室里的液化氣瓶搬到客廳的香爐前，說是燃氣爐離液化氣瓶太近了，不安全。晚上回來我看到關姐在客廳上香，很好奇，就問她，我們可不可以上香？她說可以的。看關姐的臉色好象有些疲憊。
對了，那個高鼻梁的大廚師傅好帥啊！女服務員們都在偷偷議論。可是我看不出來有多帥。我喜歡像阿華那樣的男人。哎，阿華。
6月28日 陰
宿舍有人在哭，是那個四川妹服務員。她喝了酒，哭得抽抽噠噠。
我聽得到她在哭愛情。說付出了三天的感情，就這樣沒了。我有些好奇：幾天？三天啊！她用手指比劃給我看。是誰啊？就是那個大廚師傅。他跪著求我，說跟我好。結果三天一過，就跟別人好上了。可是我付出了三天的真情真意啊！把心都掏出來給他了……
我有些郁悶，坐在床上整理衣服。看她仍舊哭得那么傷心，就把剛買的一件帶竹葉圖案的背心送給她。她馬上說謝謝，眼睛還很詭異地望我，似乎怕我會再收回去。
今天又見到阿濤了，從餐廳窗外經過。我很想問問他，阿華過得好不好？可是又怕領班和老板看到。
7月3日 晴轉小雨
阿玲跟我聊天，說工廠一個相好的姐妹，被梁助理包養了。為什么要包養啊？我問她。
阿玲撇撇嘴，說包養不好嗎？有吃有喝有穿有玩，比在流水線上好多了。那，你想包養嗎？我好奇地問她。她唧唧咕咕笑起來，我啊，哪有人瞧得上我？她躺在床上，雙腳抵到床板上，晃得擱在上鋪的牙刷杯子快要掉下來。是啊，我也瞅她，長胳膊長腿，就連臉和眉毛，也都細細長長。不過，終歸要有人愛的吧，否則多寂寞。
今天阿達又來了。我們到小飯店吃飯。他要了一份涼拌豬耳，一碗米飯，就著吃起來。他讓我吃，我不肯，看著豬耳上面的豬毛，就覺得不習慣。坐在那里托著腮發呆。老板娘笑了，說，阿達在這里是常客，讓我不必拘束。啊，這樣的生活多好啊，我驚奇地。在工廠時，每天都是三點一線，從車間出來，就去飯堂吃飯，然后回宿舍休息。阿達的生活，讓我覺得新鮮且有趣。
回來路上，阿達牽著我手，說他來餐廳第一次吃飯時，就喜歡上我了。呵，真的么？下雨了，雨絲涼涼的。
7月5日 陰
今天下夜班的服務員被小英姐告狀了。說她們把用來作夜宵的面包，扔來扔去。那不就是面包房里，每天賣不出去的面包嘛，讓服務員們當宵夜。大英姐嚴厲地批評了我們。關姐站在邊上，一言不發。她還是領班，但實際上被兩個英姐架空了。聽說小英姐嘴巴甜，會巴結大老板。不過也有人說，兩個英姐也在明爭暗斗。
那個客家妹服務員告訴我，依她的經驗看，這個西餐廳還在賠本，如果一天賺不到十萬元的話。可是每天人都是滿滿當當，怎么能賠本呢？今天中午吃飯時，關姐讓我去樓上叫玲姐下來吃飯。玲姐是會計，也就是大老板的妹妹，二老板的妻子。看到玲姐的眼睛腫腫的，不知道是不是哭過。今天大老板的女兒也來了，在收銀臺收錢。大老板的兒子帶著一幫朋友來吃飯，也被告知要付錢，結果是大老板的女兒付了錢。
今天關姐告訴我，玲姐想讓我當夜班收銀員。說她不想上夜班，怕太辛苦。
7月10日 陰轉小雨
今天又下雨了。阿達一天沒來了。
自從我把日記給他看之后。可是我為什么要把日記給他看呢？我也不知道，就是有一種想要分享秘密的情緒。自從和阿達交往之后，我喜歡把什么都告訴他，包括我的秘密。可是我不知道他看了，會有什么反應？那個日記，寫的全是我暗戀阿華的內容。自從我剛進廠時，因工作速度太慢，皮料堆了幾筐，趕不出來。被班長罵得痛哭流涕，一個人拍我肩。抬起頭，是阿華站在我面前。他明亮的目光，像極了王子。從那一刻，我就喜歡上他了。可他那么快就有了愛人。可是這些，我為什么要告訴阿達呢？我希望他能幫我分擔些什么嗎？不，什么也不能。那么，就只有分享了。畢竟我曾經那么摯愛過一個人。
阿達看了，他會有什么反應呢？我特別想知道。
7月11日 晴
阿達來了。他把日記本交給我。我小心接過，張望他表情。他不看我。
帶我去吃飯，還是上次那個小飯館。店里沒有人，只有我們這一桌，老板老板娘在忙碌。
阿達低頭吃飯，一句話也不說。我忽然想起昨天那個消息，忙說，餐廳準備讓我做收銀員。可朋友告訴我，你是看門的。阿達頭也沒抬。我想起今天人手不夠時，關姐讓我和阿玲在門口迎賓。我有些訕訕的，極不自在。阿達的表情有些古怪。他怎么了，看了日記，生氣了嗎？可我為什么要把日記給他看呢？哎，真是的。
回到宿舍，那個廣西妹服務員，正在談她的愛情。說在天橋上，他拉著她的手，說我會保護你一生一世。廣西妹的眼睛閃閃發亮。哎，什么是愛情呢？
有些悶。我在客廳里，上了一炷香。
8月5日 多云
我真痛苦。
8月10日 晴
好幾天沒見阿達了，自從那天晚上。
是不是我喝醉了？我也不知道。一直暈暈乎乎。阿達好象一直躺在我身邊。
……
我對不起阿華。雖然他早有了女朋友。可是感情的事，該怎么說呢？
總之，我很煩躁。大姨媽超過五天沒來了。會懷孕嗎？我不知道。懷孕了，怎么辦？我還沒想過呢。可是好幾天沒見阿達了。
8月11日 晴
今天有客人投訴我，說菜錢算錯了。其實那個客人一直在糾纏我，約我下班跟他約會，都被我拒絕。可他還是不放過。討厭的人。
下班盤點時，少了一百塊錢。不知哪里出錯了，我拿了自己的錢放進去。關姐也走了，還帶著阿玲和幾個服務員，聽說到一家新開的酒店。大小英姐還在爭斗，顧不上我們。
想去找阿達，趁明天休息。
8月12日 陰
心里很難受。阿達說他不會負責任。那我怎么辦呢？
真想離開這里，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最珍貴的，只有這幾本日記。
心，真苦啊！
把它燒掉吧。客廳香爐前，好象有個打火機。哎，連菩薩也保佑不了我的愛情。
沒有人注意他是什么時侯來的。他在樓下站了幾個小時，墻角陰影那么大，根本看不到。
自從一進工廠，他就愛上她了，那天真無邪的笑，像極站在油菜花地的妹妹。可是她的目光總是追著哥哥阿華，雖然也和他說話，但眼睛里只有笑意。真想告訴她，他喜歡她。還沒來得及說，她已經離開工廠，做了一名服務員。每次經過，他都極力張望，看能不能看到她。有那么幾次，看到她穿著工作服，端著托盤，為客人上菜。那身影依然好看。又過一段時間，竟然看到她和一個男人一起。他的心隱隱作痛，可是又沒勇氣跟她說話。說什么呢？這暗戀的苦。他總是習慣在下早班時，來餐廳樓下站一會。三樓是她的宿舍，等到窗口燈光熄滅，他才回去。
已經十一點半了，工廠大門十二點關閉，他黯然轉身時，瞥到一束火光，竟然是她的窗口飄出。轉眼火苗四射，包圍整個房間。聽到“膨”一聲，似乎是液化氣瓶爆炸。
他想叫出來，聲音卻失聲。火光中，有個女孩伏在窗口，是她。他趕忙張開雙臂，叫道，跳下來啊，跳啊，我在這里。可是火苗很快噴射出來，吞噬了她。有東西掉出窗口，彎腰去揀，是幾個本子。
數年后，他重回故地。這個地方，已被一家豪華酒店代替。他站在街道那側，遠遠往這邊望。又看到她穿著工作服，在里面穿梭。門前站著一個服務員，穿著旗袍，叉開得老高，眼睛斜過來。他慢慢走過來，自語，這里以前是一個西餐廳吧！
這家酒店，已經開十年了。神經病！服務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