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墨云托雨過西樓(1)
作者:
蘇曼凌 更新:2016-01-05 20:37 字數:2171
拼卻了前世今生的氣力,才將那遙遠的過去一一敘來。
眼前的秋生也似乎早已經忘記了傷痛,癡癡地凝望著我,一言不發。
我掰開他緊握的手,訕笑:“秋生,我已經是個如此不堪的女子,你還要么?”
看他依然目瞪口呆,不能回應。我便起身,悄悄離去。
過了今宵,待他一場綺夢初醒,便會知道,看似冰清玉潔的高貴女子,實則早已經被情傷得遍體鱗傷,不堪重負了。
深夜屋外雷聲大作,將我的魂魄都奪去。細密的梅雨沉沉下了一夜,直到天明方才停下。
今日本該是授琴的日子,卻沒有一家的孩童送上門來。這一場法會,再一次將我的清名毀壞。誰會將自家的孩子送到一個沒有德行的先生這里?
我苦笑,繼續為秋生煎藥。欠他的,恐怕一生一世都難償還。前些時日,沈夫人自知不能久居州宅,不得不帶若彤小姐返回鄉下清居。她們這一走,我又斷了生計,僅靠外祖母留下的錢財坐吃山空,終究不是良策。今后我又該如何自處?
正思酌間,忽然聽到敲門聲。
我的心頓時一震,待開了門,看到一個風姿綽約、裝扮富貴的年輕夫人,身后帶著一個手捧木匣的小侍女。
那年輕夫人的眉如彎月,眼如深潭,嘴角不經意流露出滿足,神韻竟然是如此熟悉!
“子霞?”我愕在那里。
子霞抿嘴一笑:“夏先生如今是順風順水,連我都不認識了?”
我看她已經是一副已婚夫人的裝扮,自知這許多時日過去,世事都依然變化不少。
“我這寒門陋舍,怎么會想到有貴人來?”我笑道。
“哦,姐姐在這里有了另外一番天地,自然連說話都帶了幾分揶揄!”子霞故意不滿,“要不是子瞻讓我來,我還不知道姐姐原來也在杭州。”
聽他稱呼“子瞻”的隨意,已經完全和在汴京不同,我豁然醒悟:“原來子霞已經心想事成,與子瞻結成佳偶了!
子霞的臉驀地紅了:“姐姐莫要取笑我,都是閏之姐姐的意思,邁兒腿腳受傷,出行不便,閏之姐姐要照顧他,可又怕子瞻孤身前往杭州,起居不便,便為我們提早正了名分!
看子霞雖然謙讓,卻掩飾不住心事終成的歡欣,心中也是稍減了幾分憂慮,多了幾分欣慰。
她的前來,定是子瞻的授意。子瞻想必早已經聽說那場荒唐混亂的經會,也知道天道昭昭,很多事由未必會盡如人意。他不敢前來見我,但心中卻放不下。
“小蟬,把木匣中的藥材交與夏姑娘……”她吩咐后邊叫小嬋的侍女,儼然已經有了當家主母的風范。
小嬋將那木匣中交付與我,還塞給我一個沉甸甸的包袱。我知道那精雕細刻的木匣中的藥材必定是名貴無比,而那包袱中也必定是銀兩,她怕我不收,才不鄭重言明。
“這……”我沉吟,心內卻是不想再領受子瞻的恩情。
“這是子霞臨行前,閏之姐姐叮囑要我有一天若找到你,定要給你的。姐姐說你走的急,該拿的都沒拿,這些不過是她欠的情罷了!
子霞果然早已猜透我的心思,推出閏之夫人,我便不得不受。這是我的軟肋,我欠的,終究要還。
見我終于不在推脫,子霞似乎舒了一口氣!伴c之姐姐還說,若夏姐姐在在杭州待膩了回了汴京,一定要回去看她,她在的地方就是夏姐姐的家!
聽了她這話,我的雙眼莫名酸痛。閏之姐姐永遠這般豁達,雖然內心是如此不愿,仍可違心地將自己的夫君讓與其他女子。這般賢德,我夏清音這輩子是斷不能做的了!
子霞完成了使命,便與小嬋托詞離去。
爐火依然燃著,淡淡的藥香迷幻般奪了我的視線。迷蒙間,眼前又出現一朵朵耀眼的紅蓮,紅蓮花瓣半卷半開,含羞默默……一盞幽窗下,一個嬌羞的年輕女子默默坐在床頭,“吱呀”一聲,房門打開,映入視線的卻是一件半新的佛衣袈裟……
我掩口驚呼了聲,不知道是什么樣的幻象,竟將我齷齪的神思攝入了本來不染塵埃的清凡世界么?
直到聽到秋生一陣呻吟,我才回過神來。不清楚這渾濁的記憶到底來自何方。
強自讓自己斷了胡思亂想的念頭,起身將熬制好的藥汁濾好,端自秋生的屋子。
病榻中的秋生臉色依舊煞白,卻少了初見他時的靈動與生機。他一言不發喝了藥汁,轉身躺下,閉上雙目,再也不語。
我的心漸漸涼透,他聽了我那不堪的往事,一定是嫌棄我這大逆不道的女子,只是礙于情面,不好發作而已,今后我該如何面對?
隨著蟬兒的嘶鳴越來越響,天氣也漸漸熱了。不知不覺,已經又過了一月有余,庭院中的槐枝繁茂,薔薇并盛,仍是一派宜居景象?上,我與秋生卻已經生份了許多。
漸漸好起來的秋生,忌諱自身的殘疾,并不常常出去,只是有空就鉆進屋中打磨木頭。許是因為他的手藝還算不錯,總是有人來找他定制木琴。他將訂銀一文不少地塞給我,依舊埋進那嗆人的木屑粉塵中,依稀聽到他咳嗽的聲音,如重錘一般敲打著我的心。
想起還呆在汴京蘇府的朱雁兒,不知道她的腳傷是否已經痊愈,不如再上一次京都,看過她之后,便找一處僻靜所在安居,避開這難耐的相對也罷!
那蘇子瞻和謝端卿如今都不是我的所有,我便是留下,也是枉然,不如辭去。想過之后便開始收拾包裹,留下一封書信,待秋生去交付制成的琴時,我便離開。
這日清晨,不知道從什么地方飛來兩只黑燕,在老槐干枯的枝干上方堆砌了一只巢。我抬首淡笑,許是到了該生兒育女的時節了,找這樣一處充滿暖意的庭院,心滿意足地安度一生,自是美好。
可我這樣一個歷經滄桑的女子,確是再也找不到一個真心待我的男子可以托付終生了。心生悲愴,卻又無奈。
悄悄掩上斑駁的宅門,留戀地看了一眼靜謐的庭院,狠狠心,轉身欲離去,忽覺腰身一緊,一雙溫暖的手環住我:“姐姐,你要走么?你又要棄我而去么?這一去,是不是還要我再等七年?”
原來秋生并沒有離開。
“我………”我只字未說,淚已潸潸,“都是我不好,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