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墨云托雨過西樓(2)
作者:
蘇曼凌 更新:2016-01-07 19:53 字數:2152
“夏清音,我不知道怎么對你說,我怕,我不敢開口,我怕我一開口你就拒絕我,在我眼中,你永遠是我一塵不染的夏清音,沒有過去,沒有遺憾,可是我卻成了半個瞎子,如何能讓你托付終身?我不敢開口……可是……你卻要走……你到底還是嫌棄我!”他有些焦躁,握得我有些微微疼痛。
“我……沒有……”
“你有!你不告而別,帶了你所有的家當,還是想一去再也不回來?”他嘶喊著,奪下我手中的包裹,將我的身子扳了過來,“夏清音,我沒有你就是行尸走肉,再也不能存活于世了,若你非要走,就殺了我、毒死我……除非我死,我再也不想你離開了……”
他這一番兇猛的袒露與狂亂,將我七魂八魄震得幾乎碎裂。
原來他還要我!只是怕我嫌棄他少了一只眼睛!原來我夏清音還有許我終生的男子!
淚斷如珠,我哽咽著,伸手摸向他那遮住的右眼。
他奪了我的手,“跟我來!”
他將我帶到他的寢室,原本窗明幾凈的屋子,碎屑滿地,到處堆滿了斷裂的木材。唯獨桌案上一件物事蓋著一塊長長的紅綢,明顯是他剛剛制成的琴。
看他滿臉疲憊,獨眼中布滿血絲,原來是一夜未眠,只為了這把琴么?
“姐姐,你看!我終于給你做好了琴!”他說著,有些歡欣,一下子掀開了那紅綢。
紅綢下果然是一把黝黑的琴。雖然沒有金銀珠玉的點綴,卻是一把做工精湛的好琴。琴身色澤均勻,徐徐散透出歲月的沉淀與高貴的神韻。琴頭居然是透雕手法打磨成的并蒂蓮。花兒正濃,相偎相依,繾綣難分。
怪不得深夜經常聽到斷斷續續的琴聲,原來是秋生在調制這琴弦。我已不能抑制內心的翻涌,將琴弦勾了一下,隨著那弦的抖動,發出一個個美妙的音弦。
“這就是你得的那紫檀木?這就是你整整一個月未曾好好入眠才制成的蓮琴?”我的淚水簌簌掉落,險些淹了琴身。
他的沉默,他的疏離,只為了做一件最能證明他情意的蓮琴!這琴雖然比不了沉香琴的名貴,卻浸潤了一個制琴先生的傾心交付!
“得卿如此,我還有何求?”我轉身,抹去了臉上的淚水,朝那個仍然又窘又急的年輕男子輕呼:“秋生,去后院雜物房中的大木箱里,取出外祖母穿過的那套紅嫁衣!”
秋生愣愣地站立,不明:“什么?”
“去拿嫁衣,今日就是良辰吉日,我立時與你成親!”
他先是沉默,片刻覺醒,繃緊了嘴,猛地跳了起來,沖進后院。
再次穿上紅嫁衣,居然是這般模樣。我照鏡暗笑,自己原來有這樣的姻緣。鏡中的我,楚腰纖細,娉娉裊裊,沒了繁華落盡的哀傷,都是艷色。
秋生按我的吩咐打掃庭院,在老槐樹下,點燃一雙紅燭。我與他效仿牛郎織女,以老樹為媒,三拜結為夫妻。
秋生癡癡凝視,將我的手挽住,直往房內。
洞房就在我的閨房。新換的紅幔炫目非常,一幅魚戲紅蓮的舊畫靜靜懸掛在床畔對面,似乎在奚落我這不知羞澀的女子。我輕輕閉上眼睛,自知自己再次轉世為人,從此嫁為人婦,與那謝端卿斷了情緣。
“還少了一件事……”我窘紅了臉,喃喃說道。
“什么?”他又是一頓。
“我們還沒喝交杯酒。”我抿嘴笑,我與蘇子瞻成婚時,也因心結未解,居然忘了這交杯酒,這一次,才是我真心許人。
未經人事的他猛然醒悟,嘿嘿笑了:“等等我,我這就去找……”
那些酒器都在后院的雜物房中,年久未曾用過,還不知道能否找的到。待他回來,怕是需要不短的時辰,我急亂的心臟許是才會稍稍平落。這是夫妻相守一生的承諾,也是我借故暫避的借口,再等待片刻又有何妨?我暗笑,對鏡又抹了幾下腮紅。
大門忽被砸得轟轟亂響,一個粗啞而蠻橫的聲音響了起來:“霍秋生住在這里么?”
我心內奇怪,急步出去打開了門。門外是居然是幾個面相猙獰、五大三粗的男子。
“不錯,各位是誰?找秋生何事?”
“你是?”為首一個年過四旬、商人打扮的男子,瞇著眼問道。
“我是他的妻子!”我坦然迎上。此時,正看到秋生興高采烈地雙手各舉一只鎏銀雙耳杯跑了出來。看到那群人,他的臉色瞬間慘白,神情竟然有些驚惶。
“既然如此,我便和你說清楚,”商人皺眉,“我是福慶樓的主人高滿,你的夫君和我賭輸了,已經把這老宅子抵押給我了,我給了他一個月時間,如今已經多等了十多日了,還未將銀兩還我!今日我來,就要收了這宅子!”
他舉著一本文書,朝我甩著。
“什么?”我不相信,望向秋生,他避開我的眼神,神情飄忽。
那文書果然是這老宅的地契,平日里都是交于秋生保管,為何會賭輸?
“秋生?”我斷然不敢相信這是秋生所為。
高滿搖頭,奪過我手里的文書:“愿賭服輸,這可是賭場的規矩!你們若是無話可說,我們便要清點物品、收宅子了……”
他手一擺,身后那些壯漢眼看就要朝內室而去。
“且慢!”我大怒,這老宅連日來屢屢遭人覬覦,青天白日,難道沒有王法了么?
“啪啦啪啦……”秋生手中的銀杯紛紛落地,滾落一旁,立時有人撿起,仔細審視。
“這家果然是富戶,雖然已經敗落,卻也有些值錢的好東西……”那些人貪婪地看著那銀杯,嘲諷著。
那為首商人看我一身大紅嫁衣,嘖嘖說道:“我說你看起來好端端一個良家女子,可惜遇人不淑,怎么會嫁給這樣一個吃喝嫖賭,不務正業的夫君?”
“我……”我轉頭凝視秋生,看他對我如何交代。
秋生眼神閃爍起來,居然縮起一貫挺拔的身姿,緩緩退向后邊的老槐樹。
我氣郁之后,腦海中一陣眩暈,想起藏好的外祖母留下的木匣,匆忙奔向內室,那木匣還在,打開一看,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里邊的金銀首飾一概都不見了!
“是你么?”我不敢相信,卻逼向秋生,看他臉上清爽浩蕩的神韻已經換成我所不認識的猥瑣心虛,頓時心如重石,墜入無底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