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尖腔很討厭
從市政廣場回來,張剛不在,川奇說:“他媳婦、兩個兒子都在這里,老岳父、小孩舅一家也在這里,租的房子離這邊不遠,應該在那邊。”
吃過飯,來了幾個老鄉,熱情地給大舅拜年,我只淡淡地和他們打個招呼,外套都沒有脫就蒙頭睡了。
他們說話聲音很吵,整間屋子都嗡嗡的,我根本睡不著。裝睡的我只能被動地聽他們嘮家常,從談話中我知道來的是兩親家五口人,父親把在外打工的女兒和兒子叫來,女兒又把談得正熱火的男朋友招來,男朋友把在家一老本等種地的父親哄來。從他們和大舅聊天的內容,我聽得出,盡管這幾個人自稱是我們的老鄉,但和大舅也不是很熟絡,彼此都在找鄰近的親戚作為話題。
兩親家,一個啞嗓,一個尖腔,啞嗓話稀,頗有些幽默,句句著板,應該是男方的親家;尖腔話稠,愛白話,云里霧里半天,扯不到正根,還需要啞嗓提示,是女方的親家。兩人倒是一唱一和,一接一應,配合默契,大舅不時插句話,敲敲邊鼓,附和著幾個人,川奇和幾個小年輕都不怎么說話,聽兩親家聊他們的江湖經!
尖腔說:“我剛來欽北,開始也有抵觸情緒,跟著班長聽了一個星期課,想法就變了,現今親戚門口十幾人在這里打拼。親幫親、鄰幫鄰,純資金運作來錢快、無風險,綠色環保、是國家扶持的朝陽產業。不像打工那么苦,那么累,幾個電話,聯絡下情感,投進來的錢打著滾地翻,比存到銀行里還穩妥,上班似的,打卡發工資、還有分紅。”尖腔干咳了聲,咽了口吐沫,似乎是在喝水,啞嗓接過話茬:“就這年前臘月里,一個湖南人,在單位上班,請了一年的病假來這里做資本運作,一下子入了百十股,啥也不用做,現在家里凈等著分紅利呢。”
尖腔話多,聲調也高,我捂著被子耳膜都震得嗡嗡叫。剛開始他們坐在房間靠窗戶的位置,離我遠些,有一搭無一搭的。不一會,尖腔開始把話題轉向我,問大舅:“聽說年輕人是你外甥,工作人員,工作不太順心?”
他隨后感嘆道:“年紀輕輕的,應該大膽地闖蕩一下,不如扔了工作,來做資本運作。”我覺得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就似在我的耳邊,我被窩的空間形成了共鳴。“小伙子,我和你大舅閑聊天,你不聽聽嗎?”我覺得床沉了一下,尖腔坐到了我床上,這句話絕對是為了叫醒我的。
我明白了,他們來拜年也是特意的安排,純粹的來給我開班上課,幾個講師輔導我一個還沒有入班的旁聽生。一切鋪墊和說辭都是為我量身打造的,說客上門來了,兩親家演的雙簧,和大舅一起算是三簧。
他在等我的反應,或許沒有我的互動,他的課程不算完成。
我猛地掀開被子,從床上坐起來,卷起的被子壓在了幾乎貼在我身上的尖腔頭上,我吼了一嗓子:“你想做啥?”尖腔驚呆了,頗有些尷尬。身子一蹙,退坐到鄰近的那張床上,“我,我,只是想和你說說話,以為,你,睡著了。”他的解釋有些結巴,沒有一絲的底氣。
我沒有理他,心里說:“你這么吵,我能睡著嗎!”我還是裝著才被驚醒的樣子,揉揉惺忪的眼睛,伸了個懶腰,新被子捂得我身上汗津津的,又著急惹惱了一下,渾身不自得。我慢慢地下床,把腳伸到床下面,踢蹴我的鞋。
足足有一分鐘,房間里靜極了,就像燒紅的鐵塊猛地浸在冷水里,“哧溜”冒出股水蒸汽,水面激起一圈圈的漣漪。他們的目光都瞄向我這邊,盯著我的一舉一動,等待我下一步的動作,尖腔看著我晃悠的腿,知趣地用腳把鞋攏到我的腳下,啞嗓說了句:“親家這邊坐吧!”尖腔有了臺階下,退回到他以前坐的位子上。
我在想,我要是有過激行為,那邊的兩個小年輕——尖腔的兒子和準女婿會不會撲過來,啞嗓一句話解了圍,大家都在安全距離外了。我踢拉著鞋,拉開房門,嘴里嘟囔著:“連覺都不能睡。”又把門狠勁帶上,穿過客廳,徑直走了出去,進了衛生間。沒有人跟出去,包括川奇。我放了一臉盆涼水,把頭浸在水里,冰涼的水讓我發熱的大腦漸漸地冷靜下來。早晨起來用涼水洗頭,我已堅持了十幾年,煩躁不堪時,我就常常用涼水洗頭,冷靜自己。
我梳理下自己的情緒,陷入傳銷圈子里,這才是第二天,不知下面還會有什么樣的洗腦課程,我的性格確實不適應,不能再待在這里了!
我拿定主意,離開這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