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我算準你在校的時間,沒有通報,直接來到你的住所。時間是下午一點多鐘,你正在午睡。聽見敲門聲,你問了聲“誰呀?”我趕緊閃在一旁,也不答話,唯恐你開門之前知道是我。
你穿著短褲出來開門,看見我,像看見一個陌生人似地問:“你找誰?”
我的熱情一下子降了下來,不悅地問:“不認識了嗎?”
“認識!
我不再說話,徑直往里屋走去。你和同事合住一套房,外間是一公用的廚房。你住里邊半間,左邊是你的同事。你看了一下左邊示意我說:“人家在睡覺呢!蔽也焕砟悖魅怂频刈叩侥愕拇睬,見床前的椅子上搭放著你的褲子,順手拎起來扔往床上。你急忙用雙手接住,吃驚地望著我;我大大方方地往椅子里一坐,雙肘支著桌子,感慨地說:“今天真累!”我這話有兩層意思,一是精神累,二是身體累。在這兩種累的作用下,我把頭埋進了胳膊。
你試探似地問:“你這次來是不是不走了?找間破房,住幾天?要不先睡上一覺?”
我聽出這不是好話,就瞪了你一眼,說:“我就是想睡上一覺!”可事實上,我哪里有睡的意思?盡管我走了這么遠的路,勞累是不用說的,我還是想和你講話,更不愿和你賭氣。因為見你一面太不容易了。我看著你辦公桌上的書和課表有一句無一句地問你教幾個班?一星期幾節(jié)課?你不答話,卻催著要我走。我不悅地說:“我走不了啦!”
“那麻煩了!”你本是嗔我的語氣,但這話一點都沒說錯。此時的我真的麻煩了!長途勞累使我的腰椎酸痛起來,好像要坍塌下來一樣。我想躺下來休息一會兒,緩解一下脊柱的壓力,正好你說你有事,不能陪我;我就叫你出去,讓我一個人呆著。但你沒有出去。我看著你,用懷疑的語氣問:“是不放心我?怕我拿了你的東西?”
你望著門外若有所思地說:“對你我是有點不放心!”
我明白這是你不想離開的托詞,就顧不上那么多了,站起來往床上一趴,隨手翻開一本書。你急了,喝令我起來。我怒視你一眼,把書扔到一邊,說:“東西這么金貴!”
我忍著痛坐了起來,斜靠在被子上。你又去拉被子。我忍無可忍了,猛地站起來,吼道:“你能不能把心胸放寬些?難道只有你的女朋友才能來嗎?”
“差不多——是這樣!”你慢吞吞地說,“再說,你這樣坐在床上讓別人看見了,會覺得我們很親密似的!
原來我們還不親密!是的,除了心靈的相通之外,我們的確還有很多的不了解,即使對面而坐,我也知道我們之間的萬丈鴻溝。”于是我跨出一步,重又坐回椅子上。但這一次我是面靠椅背而坐,因為這是我能采取的最好的休息方式。你趁機坐到床上,像占領(lǐng)陣地似的。
我靠著椅背閉目休息了幾分鐘,力氣有所緩解,腰椎處不那么疼了,這才轉(zhuǎn)過臉來看你。你從床上拿起近視鏡戴上,與我對視。我平靜地望著你說:
“你的狀態(tài)不錯。我這次來本想為你做些什么,現(xiàn)在看來不必要了。你不需要我的幫助,你是強者!”
你隨即改變了態(tài)度,認真地說:
“如果你這次來是這個目的,那我就謝謝你!”
“我沒有其他目的!
“那好,你出去一下,讓我穿上衣服,好嗎?”
我轉(zhuǎn)過頭,說:
“你穿吧,我不看就是了!
你默默地穿好衣服。我轉(zhuǎn)過身來,面朝桌子而坐。這時,我感到十分口渴,就叫你去給我倒杯水。你摸索著衣服的口袋說:
“我給你一塊錢,你到外邊買瓶礦泉水吧?”
我看著你,說:
“礦泉水不是涼的嘛,我不能喝涼的!”
你只好站起來去倒水。在遞給我水的時候,你說:“我的杯子臟。”我沒有在意你說的話,端起水杯一口氣喝下了一半,這才看見水杯上的臟跡。我沒有言語,默默地用剩下的水刷了杯子,潑到地上,以示抗議。你看著我的舉動,也沒有說話。我要你再給我倒一杯,你說:
“剛才倒的你不是潑了嗎?”
我正色道:
“你沒看見我刷杯子了嗎?”
你只好又去倒了一杯。我喝了水,頓時來了精神勁兒,問道:
“你剛才說什么?找間破房,要我住幾天?你這不是對我的侮辱嗎?我的感情值得你這樣褻瀆嗎?”
你靠著床頭緩緩地說:
“我可能誤會你了。你剛才大概是累了!對不起!之前我又不怎么了解你。”
“我不是一直給你寫信嗎?不是告訴你我的身體有問題嗎?”說著,我屈伸了一下胳膊,“現(xiàn)在差不多好了,還有一點點!
“我沒有你什么信,我們學(xué)校的送信老頭死掉了!”你搶辯說。
“真的嗎?”我笑問。
“真的,不信你問問去!”
“那我在省教院時也給你寫過信的!
你不語。片刻,你又分辨說:
“我那時就沒和你講過話。”
我微笑著說:
“沒講過話就是沒講話嗎?我什么都知道,你的眼睛把一切都告訴我了!”
你嘟噥了一句:
“我的眼睛,我想看誰就看誰!”
至此,你已無法回避我們之間的問題了。我們的談話自然轉(zhuǎn)入正題。我說我因為你流了很多的淚;你說你沒想到你會這么有魅力。我說這是緣分。你說我不現(xiàn)實;我反問道:“這不是現(xiàn)實嗎?我和你面對面坐著。難道這是做夢嗎?”你說我這個年齡了,怎么還會這樣?我問:“這與年齡有什么關(guān)系嗎?”說到年齡,你糾正了你以前的說法,說我不老,但也不年輕。我沒有辯駁。你又說我不是正常人。我說:“我具有正常人的一切。”你說你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你對女朋友百分之百地滿意,你們年底要結(jié)婚。我說我沒有不尊重你的選擇,但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吻合了我的需要。你說你是無意的。我說我是生活在幻覺中,只能跟著感覺走。你說感覺未必真實。我說感覺也不是空穴來風(fēng)。你始終駁不倒我的話,但又不愿接受我的感情,最后就給我指出一條出路:要我信仰宗教。我說我不信仰宗教。
我們的談話不知不覺進行了兩個多小時。時間已到了下午四點多鐘,該是我要走的時候了。我對你能抽出這么多時間陪我表示欣慰,對你能和我作這樣傾心的交談表示滿足,但看不到愛情的希望我還是有些不甘心,磨蹭著不愿離開?粗憧∶赖哪橗,我真想親吻一下,也不枉我這么多年的愛戀和來此一遭。可你始終保持著與我的距離,不讓我靠近。我痛苦而且失望,自言自語地說:“我該怎么辦呢?你也不讓我給你寫信。”
你似乎動了惻隱之心,說:“寫信可以,只是不要來。”
“可是你又不給我回信。”
“你要是寫其他的,我會回信。這方面的不能!”
“好的,我會給你寫信的!”
我這才帶著一線生機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