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通知
日出三竿時,夏中普邊哼著《空城計》“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憑陰陽如反掌保定乾坤……”,邊把屋里裝在編織袋里的桔梗,全部搬到了當院里晾曬。太陽的光溫溫柔柔從東方鋪灑下來,白白的桔梗被抹上一層嫩紅。在夏中普的眼里,一棵棵像嬰兒般可愛。
畢竟上了年紀,待吭吭哧哧忙完活,夏中普的額頭沁出許多碎汗,腿肚子酸溜溜的,腰間乏力。他把從屋里拎出來的馬扎子擺好,剛端起放在椅子上的茶壺要倒水時,聽到疑似傳來的腳步聲,一抬頭,看敞著的院子大門外,村主任宋西波囂張著橫著身子走過來。夏中普的心一緊。
“夏老師”。一腳門里一腳門外,宋西波高喊著打招呼。夏中普曾是中學里的民辦教師,沒辭退之前,在學校里教授語文,宋西波當過他的幾年學生。在學校里,宋西波學習上是出了名的馬大哈。有次夏中普在小考時出個造句“況且”,宋西波造的句是“從遠處跑來一列火車,況且況且況且……”,夏中普拿到課堂上念,學生們都哄堂大笑。那時宋西波的父親還當著大隊書記,夏中普后來在集上遇見他時,原本說給他知,當書記的聽了后朗聲大笑,臨別緊緊地握著夏中普的手不丟,抖著告說:等小波回家,看我不揍死他個鱉孫。至于宋西波挨沒挨揍,夏中普自然不曉得。不過現在他能眼見的,如今宋西波不僅子承父業當了村委會的主任,而且還成為了村辦企業“木盾責任有限公司”總經理。
“西波,你來有事”等宋西波近前了,夏中普才端著茶壺扭身轉過來,疑惑著問。
“也沒啥大事,就是來告訴您個通知。”宋西波邊說邊從西服兜里取煙。西服的前襟上,花花點點印著污漬。
“我從不抽煙,我先給你倒杯茶喝。你坐,你坐。”夏中普嘴上熱情地說著,身子卻紋絲不動。
“不用不用,夏老師,茶您也別倒。您那棒子茶太釅,我拿不住。改天,我給您帶幾斤鐵觀音來,那茶才養胃哩。”宋西波把掏出來的煙,邊往兜里裝邊說。
“啥事?有話你說。可是夏錄的事?”夏錄是夏中普的孫子。
“夏錄是個沒尾巴的流星,您當爺的和蝶子都不清楚,他的事我咋能知道!夏老師,您這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啊。”宋西波回說話時,思緒飛了,臉上壞笑著。這微笑來自于他剛才看到夏家門兩旁的院墻上,所刷寫的 “一夫一妻制好”標語。那標語是村委會為宣傳計生工作時寫的,當時還是他領著人干的,刷一條標語村里給了五十塊錢。現今“夫”字不知是被人為惡作劇,還是頑童調皮,把上面的頭涂抹掉了,變成了“一天一妻制好”了。夏中普自從十幾年前老伴抱病而逝后,至今還拉著寡漢。
“哪你今來,是……”夏中普依舊不動聲色,看著宋西波上唇的酒斑問。
“夏老師,我說話辦事不喜繞彎子。我告您說,村委會經過研究決定,您的那一塊一畝三分地被征用了。給您三天時間,得閑抽空您到行政村補辦個手續。”宋西波挺了挺腰,手摸著下巴說。
“啥!就這事。”夏中普把壺摟在懷里,頓時臉紅脖子粗了。他扭身往屋走去,走幾步又站著,回頭瞪著圓眼說:西波,別說我不給你面子。那一畝三分地是我家的,上次老木來,我已跟他說過我當墓地了。今我明告你說,往后誰不經過我允許,動那一鍬土,我夏中普跟他沒完。老木是村辦企業“木盾責任有限公司”的員工。
“夏老師,您還當過老師哩,咋說翻臉就翻臉呢?再說,翻車不挨牽牛人的事,我就是路過來給您捎帶個話,您給我耍啥臉子,有意見您到村委會里擺去。退一萬步說,這地都是國家的,咋能是屬個人的呢!這人,年齡一大,咋不講理起來了。”宋西波亦翻臉,表情惡劣起來,脖子長了幾寸,朝前伸著頭吼說。
“你是村主任,你講理!你看看,這青龍鎮里除了太陽和空氣,還有啥不是你家的。現在連別人家的地都要霸占,還讓不讓人活啦!別逼人太甚,狗急還能跳墻哩。”夏中普也咆哮起來。
“有理不在言高,你喊破天管屌用。我問你,你哪來的地?那一畝三分地是你的?還用我挑明了說嗎?”
“分給俺家就是俺的。分給俺兒的,他不在了,那地就是我的。”夏中普的兒子和兒媳早年在一次打工回家的路上,因車禍雙雙卒命了。
“夏中普,你別蹬鼻子上臉。我來打招呼是尊重你,別不識抬舉。在青龍鎮,別說是你的一畝三分地,就是一分三厘地,也由不得你說了算。明告訴你,以后那一畝三分地就是木盾社的了,老子回去就把它用墻頭圈起來,看你能咬我屌。”說完,宋西波一臉惡相向外走,走一步,他使勁呶放個屁。連放兩個后,放第三個時,半天臉憋通紅,結果,放出來的卻是個啞屁,惡臭惡臭的,還帶蒜味。快走到大門口,他轉身指著夏中普,咬牙切齒說:要不是看在尊重知識的份上,今我……。
夏中普聞言,把手中的壺一下子摔在地上,嘴唇顫抖著說:有種你來打我。要是眨巴眨巴眼,我是孬x養的。誰不打誰是狗日的。
宋西波撇嘴搖頭說:當老師的就這水平,說話真粗俗,嘖,嘖。說時表情鄙夷著,接著又說:我是個有身份的人,能跟你一般見識!我不上你的當,打老師會遭雷劈的。說完之后,雙手背后,橫擺著身子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