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求助
作者：
濮穎 更新：2016-07-03 20:04 字數(shù)：3132
清晨，薄霧氤氳。微醺的晨光跟即將消失的黑夜交織在一起。恍恍惚惚，如夢如幻。
徐英大早起來，收拾妥當。著一身淺灰色的棉布旗袍，將一串珍藏許久的東珠裝在一只紅木匣子里，叫上一頂便轎，只向南苑奔去。鶯鶯還未起床，正斜臥在軟軟的床榻上假寐。秋蟬急急地跑進來；“小姐，小姐，太太來了。”
鶯鶯一聽，睜開惺忪的雙眼。“太太？好好的，她來做什么？”
“她能有什么好事？還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秋蟬沒好氣。
“不會是府上出了什么事情？”鶯鶯一個激靈，坐起身。
“按理不會。”秋蟬嘟囔道。
“不過小姐你一定要小心，不知道太太這回又出什么幺蛾子。”秋蟬攙扶起鶯鶯。
“我自有主張。你且到前廳伺候太太。我稍后便來。”
凌鶯鶯梳洗完畢，端在梳妝鏡前，但見她青綰梅髻，淡上鉛華。妝罷對鏡輕輕一笑，真一個黛眉開嬌橫遠岫，巫山云霧染春煙。鶯鶯站起身，蓮步輕移，裊裊婷婷往前廳而去。
在這之前，徐英從未來過南苑，南苑的一切令她感到陌生又好奇。她在前廳轉(zhuǎn)了一會，不覺來到了鶯鶯的書房。鶯鶯的書房潔凈溫暖：書架上一排天冬草，草色青翠，軟若春藤。南墻上一扇小窗，紫檀木質(zhì)。窗外是假山小池，海棠芭蕉。窗下同是紫檀的書桌，桌上文房四寶，一幅半卷的宣紙，紙上是鶯鶯昨日寫的小楷：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攜琴上高樓，樓虛月華滿。彈著相思曲，弦腸一時斷。這一切是那么的幽靜美好。徐英的心里泛起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徐英默默環(huán)視著鶯鶯的書房，突然間心中涌起一層妒意。這種妒意像潮水一般洶涌，一浪高過一浪，直至將她吞沒。曾經(jīng)的徐英將她與凌鶯鶯之間關(guān)系定位成一種對立，一種敵視，一種弱肉強食的競爭。而今天徐英的骨子里卻升騰出一種女人與女人之間的嫉恨。這種嫉恨像毒蛇一樣緊緊地纏繞著她，這種撕心的痛楚比任何一種怨恨都來得更徹骨，更強烈。
鶯鶯來到前廳并不見人。下人告訴她，太太獨自往書房那邊去了，也不好跟著。鶯鶯略一遲疑，便向書房走去。
徐英聽到門外的腳步聲，只道是丫頭下人趕來。轉(zhuǎn)身正欲慍惱，看見是鶯鶯，瞬間改變了臉色。
鶯鶯站在徐英的面前，穿一身蜜合色的綾裙，因是清晨，外罩一件月白色的背心，月白與淺黃襯得鶯鶯如晨光中的月季，嬌妍柔和不失孤傲清純。徐英第一次在凌鶯鶯的面前有了美人遲暮的失落和悲愴。
“太太……”鶯鶯對著發(fā)愣的徐英微微行禮。徐英這才回過神來。
徐英聽到一聲太太，心里驀然一驚。從前的鶯鶯只叫她姨娘，今天改口喚作太太，一時間，徐英亂了方寸，不知道如何應(yīng)對。
“太太，不知您來南苑，也未曾好好接待，讓您久等，實在是晚輩的不是。”
“二少奶奶多慮了。實不相瞞，我這次來少奶奶的府上，是有求于你。”徐英悲戚起來。
“都是自家人，哪有什么求與不求。我們?nèi)デ皬d敘事。”
“就在這里好。”
“也行。”
徐英一落座，便掉下眼淚。鶯鶯一驚；“太太，您這是……”
“二少奶奶，你幫幫我吧，事到如今，也只有你能幫我。”徐英說著，站起身來，慢慢地跪倒在鶯鶯的面前。
鶯鶯站起身：“太太，你這是……有話好好說。”
徐英一把抓住鶯鶯的手，淚流滿面。“二少奶奶，我知道我今天來找你是自不量力。我曾經(jīng)是那樣的對待你。”見此情形，鶯鶯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剛欲開口，又被徐英攔住；“二少奶奶，你聽我把話說完。
“太太，您是長輩，你這樣跪著，叫我情何以堪？即是一家人，就不必說這樣生分的話。你快請起，若不起身，你折煞我，也是置我于不仁不孝之地！”鶯鶯的臉色沉重起來。
徐英見此情景，便順著桿子站起身來。
“太太請坐。”鶯鶯邊說邊叫前來的秋蟬上茶。
二人坐定后，徐英嚶嚶不語。好似千言萬語無從開口。彼時倒是鶯鶯先開了口
“我嫁入梅家數(shù)年，太太從未踏過南苑半步。今日太太大駕，必定是遇到了難事。
“我……”徐英抬頭看了鶯鶯一眼，淚水好似斷線的珍珠。
“太太，我若沒有猜錯，你是為曉倩的事情而來。”說到此處，鶯鶯的眼睛濕了一回。
“二少奶奶……”見鶯鶯將事情說破，徐英悲切切一聲叫。
“二少奶奶，俗話說兒是娘的心頭肉。又說是母子連心。你也知道我在梅家這么多年，飽受了多少冷眼，嘗夠了多少心酸。這偌大的梅府，除了一對兒女，我竟也沒有一個知冷知熱的人。若梓尚小，不懂事理。唯有我與曉倩娘兒倆能說說體己話。自從曉倩出事，我這為娘的心便碎了。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多少次在夢里哭醒，醒來后不見我的女兒……”鶯鶯聽罷，鼻子也一陣發(fā)酸。
“我吃齋念佛，祈求菩薩庇佑。菩薩開眼，現(xiàn)在終于有了曉倩的下落。”
“曉倩有下落了？”鶯鶯驚喜從椅子上站起來，眼里竟是歡喜。
徐英點點頭。
“她在哪里？現(xiàn)在可好？何時回家？”鶯鶯激動不已。
“這不，我來求二少奶奶來了。”徐英看著欣喜的鶯鶯，心中一陣竊喜。
“我？求我？太太，此話怎講？”鶯鶯滿心疑惑。
“是，只能求你。二少奶奶，你可記得揚州城的烏騅馬？還有那匹馬的主人？”
鶯鶯怔住了。她怎么能不記得那匹烏騅馬，怎么不記得隔壁的董家少爺董潤生。當年軍匪八爺用高利貸的卑劣手段霸占了董家的財產(chǎn)，連董家的烏騅馬都不肯放過。即將失去愛馬的董家少爺董潤生失魂落魄，鶯鶯知道這件事情之后，于心不忍。硬是要父親在八爺?shù)那懊尜I下這匹良駒。八爺知道是揚州府凌校長買下的這匹馬，心中縱有萬分的懊惱，也不敢發(fā)作。只得捏住鼻子，吃了個啞巴虧。
董氏全家搬出董府的那天，正是冬至。清晨，天色晦暗，不一會天降雪花，如柳絮，似蘆花，像鵝毛。幾輛馬車停靠在董府的大門前，悄聲無息。大門打開，董老爺拖著孱弱的身子帶著家眷從門內(nèi)出來。
“老爺，太太……”幾個下人含淚相別。
董老爺揮揮手，抬眼看了一眼白茫茫的天空。弓腰進了車內(nèi)，頭也未回。董太太紅著爛桃一樣的眼睛接過下人手里簡單的包裹，與大家依依作別。董潤生站在母親的身旁，不住地擦著眼淚。知道車夫催促說：“太太，少爺。時候不早了，再不走，怕是趕到萊城早就下了城門。”
隨著董老爺在車內(nèi)一陣劇烈的咳嗽。董太太這才緩緩轉(zhuǎn)身，拉起董潤生往車上去。董潤生一邊上車一邊回頭去看昔日的家。董太太一下子將車簾拉下。
“爹，娘……我不要離開自己的家……爹，娘……我要我的烏騅馬……”董潤生突然掀開車簾，跳下馬車。
“生兒……”“少爺……”董家下人一把抱住他。
車轔轔，馬蕭蕭。就在車夫揚起鞭子一聲得兒駕的時候，后面?zhèn)鱽硪粋�女孩的聲音；“且慢……”
這一聲如黃鶯出谷，雛鳳清鳴。清脆嘹亮卻又婉轉(zhuǎn)柔和。剛欲奮蹄的馬兒剎間停下腳步。眾人回首，只見風雪中走來一個華信年華的少女，一襲芙蓉色的棉衣裙，朱唇皓齒，杏眼桃腮，后面跟著一個男仆，男仆的手里正牽著讓董家少爺夢牽魂繞的踢雪烏騅。
董少爺看見了他的心愛之物，眼淚一下奪眶而出。女孩款款前行，走到馬車旁，示意男仆將手中的韁繩交給董少爺。董潤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的馬。”女孩盈盈淺笑，如雪中白蓮。
董少爺愕然接過男仆手中的韁繩，烏騅馬便嘶地一聲長鳴。董少爺將臉貼上烏騅的臉，久久不肯離開。
“董家哥哥，你的馬，你帶它走吧”
董少爺抬起頭，看著女孩的眼睛。女孩眼睛晶瑩明澈。
“乘著天未亮 快騎上它走吧，等到天明，怕是出不了城了。”男仆催促到。女孩看著董少爺，點點頭。
董家少爺這才醒悟過來，只見他踏上馬鐙，一個縱身，飛躍上馬。董家少爺轉(zhuǎn)過身，深深看了一眼風雪中的女孩，然后揚起馬鞭，只見那匹烏騅馬蹄揚起，對天長嘯一聲，便馱著它的主人風一樣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
那個雪中送馬的女孩便是現(xiàn)在的梅家二少奶奶凌鶯鶯。凌鶯鶯蒙住了，她不知道這一切與梅曉倩失蹤之間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二少奶奶，我已經(jīng)得到確切的消息。劫持曉倩的就是董家少爺。曉倩現(xiàn)在董家少爺?shù)牡乇P上。”
“什么？”凌鶯鶯怔住了，她無法相信。
“千真萬確。董少爺當年離開揚州后，落草為寇。現(xiàn)在便是鳳凰嶺上清風寨的寨主，人稱董大。”
徐英的一席話，聽得凌鶯鶯云里霧里，她只覺得天暈地轉(zhuǎn)。突然見一個趔趄，跌坐在櫸木南官帽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