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設宴
作者:
濮穎 更新:2016-07-13 10:10 字數:3275
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曾經的董家少爺如今落草為寇,當年還馬的女孩,也早已嫁為人婦。鶯鶯聽罷,不禁一陣唏噓,萬千感慨。
見鶯鶯沉默不語,徐英心下惶惶不安。”我知道自己今日求你實屬自不量力。可如今唯有二少奶奶您或許能救曉倩。思前慮后,我還是豁出去這張老臉……”徐英用絲絹掖了掖眼角。
“太太,并非我不肯去救曉倩,只是我與董家少爺一別數年,物是人非,他是否還能記得當年的凌家小姐?”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那烏騅馬本是董大的心愛之物,患難之情想他董大不會不記。”
“如今董大落草在鳳凰嶺上,與寧州城相隔甚遠,我又能如何去救?”鶯鶯眉尖若蹙。
“只需你修書一封。”
“書信如何送達?”
“二少奶奶有所不知,當年的鳳凰嶺上有個叫做蝎子的,因為觸犯了寨規,被董大驅逐下山,化名柳爺,游走在江北一帶。此人綽號順風耳,據說天下沒有他搞不到的情報。董大表面與他恩斷義絕,私下里卻無不念及當年的兄弟之情。只要蝎子肯將你的書信乘人捎給董大,我可憐的女兒便有救了。”
鶯鶯看著窗外,起風了,天色變得沉悶晦暗,遠處一排排青灰瓦楞,伸出很遠,似乎要與遠處的天色連接在一處。院子里的一株垂絲海棠,隨風落下幾片花瓣。
“二少奶奶放心,只要董大不傷害曉倩,他們提出的任何條件我都能答應。請二少奶奶看在你與曉倩姑嫂一場的份上,無論如何救救她吧。”徐英見鶯鶯不語,又落下淚來。
“太太,曉倩是梅家的女兒,救她之事義不容辭。我只是在想,這信如何寫?又如何交給那個叫做蝎子的人?”
“你就寫上曉倩是你小姑,梅家唯一的女兒。自從她被劫持,梅家上下無一天安生。梅老爺為此心力交瘁,梅夫人自然是生不如死。請他看在當年你還馬的份上不要傷害曉倩,有什么要求,梅家定當盡力滿足。”
“你能找到柳爺,當年的蝎子?”
“我已花重金買通了蝎子的跟從親信,蝎子就住在寧州北門外的同福客棧。后天正好是若梓的生日。我在佘碧湖上的吹香閣置了一席荷花宴,又請了潤州的一個戲班子在吹香閣對面的宜春臺唱堂會,我已請到了蝎子的跟從,借此機會籠絡與他,也好將書信當面交與他,求得他想辦法及早將書信帶到鳳凰嶺,早點救出我那苦命的女兒。”
“蝎子輕易能答應?”
“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使足了銀子,我就不信他不答應。”
“太太,我只管寫信便是,那個宴席我就未必參加了”鶯鶯推脫道。
“二少奶奶……”徐英的眼睛紅了一回;“我知道,你能幫我寫信已經是天大的情面。再叫你移步佘碧湖當真是有點得寸進尺。俗話說出師有名,我費勁心思在甓社湖上設宴看戲都是借了若梓生日的名義。即是他的生日,梅家哪能沒有至親到場助興?眼下梅家男眷離家的離家……唉!如今梅家也只有咱娘兒幾個守在家中。你若不去,叫我如何是好?”
鶯鶯聽了,倒說不出話來。
徐英此時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東珠;“二少奶奶,早聞你喜歡珍珠。我這里有一顆上好的東珠……”
鶯鶯一驚:“太太,你這是看低了鶯鶯。”
“二好奶奶,我們鄉下有句話,好馬配好鞍,好船配好帆。這樣的好東西,闔府上下,只有二少奶奶你配得上。”
“太太,你我本是一家人。一家人便不說兩家話。梅家此時的境際我們彼此都很清楚。曉倩的事情我會努力幫,東珠你留下,以后有用得著的地方。”鶯鶯一番言語,徐英不好再堅持。
佘碧湖在寧州城西,原本是一條護城河。系秦河水系流向京杭大運河的自然通道。湖道縱橫交錯,兩岸花草成行。明末清初,寧州有一位佘姓的鹽商,不惜重金利用自然環境沿湖造景,花了十年之功,終于建成一座江南園林,因主人姓佘,湖水清如碧玉,此園便取佘壁之名。佘碧湖精致玲瓏,一湖春水窈窕曲折。兩岸花柳,一路亭臺。湖中有島,島中有湖。青山綠水,恰似丹青繪就,水天一色,難分天上人間。
佘碧湖的湖中湖植滿荷花,花名廣陵紅。一到夏日,紅花綠葉,滿湖芬芳。湖中建一水榭:吹香閣。常有文人雅士在此品茶賞荷,風吹過處,荷香撲面。真一處風雅所在。
宜春臺與吹香閣隔著一湖荷花,相傳佘家的祖上曾是梨園弟子,建得佘壁湖后便重組了一個戲班子,取名宜春班,又建宜春臺并在此做社。徐英借著梅若梓的生日在吹香閣設宴,宜春臺聽戲,這樣的排場在寧州找不出幾戶人家。
時值六月,佘碧湖的荷花正好。清晨剛落過一陣細雨,滿湖荷花如萬朵紅玉。嫩蕊凝珠,清香襲人。好一個:風含翠筱娟娟凈,雨裹紅蕖冉冉香。
吹香亭的石桌上早已備下一桌豐盛的酒宴:衡陽的貢米酒泡上余姚的楊梅,酒色金黃,香氣濃郁,入口甜糯。乃酒之上品。一席清香荷花宴更是別出心裁,頗有情趣。
白瓷的碗盤,一律刻著蓮瓣樣的花紋。盤中菜肴都以荷葉襯底,荷花做為裝飾,每道菜都離不開一個荷字:蒜香荷藕片,荷花海上鮮,荷芽百花卷,荷香八寶雞,七彩睡蓮梗,荷葉冬瓜薏米粥,蓮子百合冰糖飲……色香味形,美不勝收,不消吃,光看一眼,便能感知其中滋味。
蝎子的跟從化名徐仁寶,徐英的遠方表叔。坐在宴席的中間。徐英坐在他的左側,依次便是若梓,沈雪琴,鶯鶯,梅家幾位來往頗密的親屬。不多不少,正好十人。用徐英的話說:實實在在,好兆頭。
那個跟從不多說話,只顧低頭喝酒。倒是徐英一口一個叔父叫得親熱。這位老兄雖然跟著蝎子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但從來都是跟班的身份,今日坐在吹香亭的主席上,心中自然十分歡喜。他平日里好酒,但是礙于自己的身份,在蝎子面前從來不敢多喝。今天沒有蝎子在,他自當沒有了顧忌。
“表叔,這酒如何?”
“好酒!好酒!”
“這菜呢?”
“好!好!”
“母親,我怎么從來沒有見過這位叔公公?”若梓在一旁問道。
“你這位叔公一直在外面做大生意,跑碼頭不常回來,你小時候見過,不記得了。”徐英看了一眼若梓。
“哈哈!”若梓拍手笑道;“我只聽說徐家只有種田的,連個販夫走卒,引車賣漿的都沒有,什么時候有個做大生意的叔公了?”
徐英聽了,心中一陣痛。她連忙給那個叫做表叔的人斟酒布菜。沈學琴與鶯鶯對視了一眼,這一眼正好落在徐英的眼里。三個女人的視線連接在一起的時候,徐英的心里愈發難受。席間一時沉悶起來。
正在此時,廚房上了一道“海皇蓮子羹”,只見白瓷盤內蕩漾著淡紫色的瓊漿,上面漂浮著一朵艷麗的廣陵紅,荷花的周圍沉浮著蓮子,藕粒,冬菇,瑤柱,蝦仁,蟹柳。鶯鶯打岔道;“這道湯最是解暑,太太,您叫表叔多喝一點。”
鶯鶯本是解圍的話,徐英此刻聽了確是十分的刺耳。“徐英啊徐英,什么叫一家人?在梅家,連親生的兒子瞧不上你,何況他人?所謂的一家人不分家不過是面子上的話罷了。千萬不能被人蒙騙了去。”
徐英這樣想著,心中的主意便愈加堅定。隨著一聲鑼鼓絲竹聲,對面的宜春臺準備開戲。
一個跑龍套的小子拿了一個折子來到徐英的面前:“太太,您點戲。”徐英接過折子,上下打量了一回:“穆桂英掛帥吧”,鶯鶯點了《西廂記》,沈學琴本不懂戲,隨意點了一折。
只聽得一聲司鼓,穆桂英從“出將”門中出來。穿蟒扎靠,頭戴雉翎,鳳眼圓瞪:“轅門外三聲炮響似雷震,天波府走出我保國臣。頭戴鳳冠壓蒼鬢,鐵甲的戰袍又披上身……”這位刀馬旦扮相俊美,嗓音圓潤。一開腔便吸引了徐英。徐英目不轉睛地盯著臺上的穆桂英,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梅若梓卻提不起精神;“娘,我先回去了。”
“這戲唱得好好的,回去干什么?”徐英的眼睛盯著舞臺。
“你以為人人都與你一樣喜歡聽戲?”梅若梓表現極為不屑……
“也好,你回吧。”徐英擺了擺手絹,梅若梓一溜煙離開了吹香亭。
“此番去到兩軍陣,娘是元帥兒先行。待兵要如親兄弟,聽候軍令殺賊人,叫你戰你便戰,不叫你戰你休胡行!”舞臺上的穆桂英正對自己的兒子楊文廣下達軍令。人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可是自己卻是……想到這里徐英嘆里口氣。就在她如癡如醉,臺上臺下融為一體的時候。仇大力不聲不響地走到吹香亭的西北角上,朝徐英看了一眼,便匆忙離開。
就在穆桂英從“入相”門出去,相府小姐崔鶯鶯還未上臺的時候,徐英突然臉色大變,她啊呀一聲捂住心口,便癱倒在椅子上。
所有人都驚慌起來;“太太!太太!”徐英雙目緊閉,沒有一點聲息。
“這怎么辦?”
“快!快去找郎中!”
“這佘碧湖遠在西郊,找郎中怕是來不及了!”
“太太這病分明是急診,趕緊啊!”
“就近處可有醫院?”
“不遠處倒是有一個日本人的診所。”
“還不趕緊!”
鶯鶯叫人背起徐英上了馬車,自己也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