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放生
作者:
濮穎 更新:2016-01-13 15:15 字數:2342
清水潭在寧州城的北門外,是一片大水。水深而清,寧州人稱之為“潭”。每逢春夏水盛時,清水潭一片浩淼。潭的兩側長滿了蘆葦,一到夏天,蘆花似白云一般,遠遠看去就像是飄在潭面上。若是晚晴,可見漫天晚霞燦若織錦,半輪殘陽艷紅如血,隨著搖曳的蘆花一起倒影在潭中,如詩如畫,令人沉醉。清水潭的中央有一條狹而長的濕地,長滿了野花野草,青紫的蔞篙,碧綠的魚腥草,灰白的馬齒莧,還有車前草,水稗,蒼耳,刺薊……傳說清水潭中曾有一條百尺長的白蟒,經常興風作浪,吞吃過不少人畜,弄得清水潭一片血腥,無人敢往。后來,有一位老僧從北而來,行至寧州府的北門外便駐足不前,在清水潭的東側筑香壇,搭草亭,修佛堂,在此講經說佛。有人親眼看見這條白蛇每日在老僧講經時盤踞在堂前的一棵大銀杏樹上,一動不動。直到講完,便一下子不見蹤影。后來老僧走了,這條百尺大蟒也不見了。清水潭的水清了,潭中魚肥蝦美,潭邊草木茂密。原來,這條巨蟒五百年前在天界犯下條律,私逃出界沒入清水潭中為妖。但它命中有因果,與佛有緣。那老僧便是為度它而來。寧州城讀書人不少,于是有人寫下一首:“寧城北去鐘聲遠,古潭深幽水色清。百尺巨靈悟禪語,馳向草堂聽讀經。”,有了這段故事,清水潭在寧州老百姓的眼里就成了有靈性的地方,慢慢也成了善男信女們“放生“的處所。
這一天是三月二十八,“十齋日”。梅曉倩與齊家少爺齊思銘相約來到清水潭放生。梅曉倩的后面跟著下人李媽,李媽一手拎著一只小木桶,桶里十尾鯉魚,也叫龍魚。一手提著一只小瓦盆,盆中是三五斤小螺絲。齊思銘早早就來到潭邊的一處碼頭上。他今天穿了一套米白的短裝,齊思銘喜歡穿白色的衣服,純白,米白,灰白,他都喜歡,他覺得這些顏色干凈又單純。他的腳下放著一只魚蔞,里面是幾條鯰魚。齊思銘不吃無鱗魚,嫌肉質肥膩。梅曉倩還沒到,齊思銘就拾起碼頭邊的瓦片打水漂,他打的水漂真漂亮,嚓嚓嚓,又快又遠,瓦片在水中跳躍,掀起片片水花。齊思銘看著自己的杰作,笑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碼頭的邊上有很多樹。最多的是垂柳,柔曼濃密的枝條倒掛在水面,半條河便溶在了濃蔭里面。此刻的水面猶似淺淡的水墨底色,清晰地襯映或青或黃的荇藻,靈動自如的魚蝦。濃陰外的水面波光粼粼,陽光的斑點與滿河的微風一起在水面上跳舞,明滅閃爍,變幻迷離。碼頭安靜地臥在水岸,任由潭水溫柔地親吻。一陣風吹過,水波蕩漾,一層層的漣漪撞擊碼頭,飛濺起一朵朵白色的浪花。正當思銘沉浸于此的時候,身后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思銘知道:梅家小姐梅曉倩到了。思銘轉過身去,看見曉倩今日里分外動人。一條長而黑的辮子順滑地搭在胸前,越發凸顯她青春的胸膛。她的面色紅潤,閃爍著健康的光澤。思銘看得發愣,曉倩又笑起來;“你早來了?“啊,早來了。”,“讓你久等了!”,“沒事兒,我正好打水漂,看風景。”。李媽放下手中的物件,吩咐兩個人洗干凈手,準備超度放生。
兩人在水里洗凈了手,站在李媽的身后,雙手合十,兩眼微閉,跟著李媽一起口里念念有詞:“皈依佛,覺而不迷,即生成佛;歸依法,正而不邪,即生成佛;皈依僧,凈而不染,即生成佛。”,連念三遍后,便將所放之物全部歸入潭中。李媽做好一切,準備即刻返回府中。梅曉倩要與齊思銘留在潭邊小敘,思銘答應李媽,不過一頓飯的功夫一定將梅小姐毫發無損地送回府中。李媽便叫隨行的黃包車留下等著小姐,她自己步行回去。
兩個年輕人坐在春光無限的清水潭邊,看藍天白云,聽風吹鳥鳴。他們的話題漸漸地多了起來。思銘問曉倩;“聽人說,你家大娘(梅霍氏)雖然吃齋念佛,但是還管著梅家的大事?”,曉倩嘆氣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爹不怎么到我娘的房里來,每天去佛堂看大娘比看我娘多。我娘雖說在人前人后都是夫人的派頭,背后老是嘆氣。”。思銘又道;“哎,寧州人都說江郎中是華佗再世,他與你家幾代交好,你大哥大嫂這么多年沒孩子,二哥二嫂也沒有,你爹怎么就不請江郎中好好給治治?”“怎么沒治?我大哥吃了江郎中的不少方子,近來大嫂也在吃。我娘說,醫生治病不治命,命中若沒子嗣,別說神醫,就是神仙也沒有辦法呢!”,思銘若有所思,也嘆了口氣:“是啊,命中注定的事兒,豈非人力可為?”,突然間,他覺得自己說得不對,趕緊改口道;“也不一定,許是緣分未到呢?”,曉倩笑起來;“哈哈,有孩子沒孩子也叫緣分?”“怎么不叫?凡事都是因緣而來,也因緣而散,緣分不僅僅是指男女間的事情!”,曉倩睜大眼睛:“我們相遇也是緣分嗎?”,思銘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當然是。”,“因緣而來,因緣而散,你說,我們會不會有一天散了呢?”,曉倩說到最后,聲音小了下去,像蚊子一樣的嚶嚀,她低下了頭。思銘一下子抓住曉倩的手:“不會!我們不會散!”。曉倩的身子顫了一下,她抬起眼,低聲問思銘:“你肯定?”,思銘認真地點點頭。一只水鳥從水里飛過,撲啦啦地響,兩個人瞬間恢復了神態。“思銘哥哥,我要是能天天來這里多好啊!我家事情真多,也悶得慌。”,“你瞧你,一點大小姐的樣子都沒有。你要學你二嫂,聽人說,她一個月兩個月不出門是正常事。寧州城的人都說她到底是揚州府有身份人家的小姐,舉止就是跟平常人不一樣。”。梅曉倩嬌嗔道:“我才不學她,悶也悶死了,我二哥見天在外打牌喝酒會客,學什么“竹林七賢”,人家說我二哥娶了這么個美人兒也不知道天天疼著,我娘卻說,媳婦兒娶回來是過日子的,要知道哄丈夫開心,不是天天捧著本書,半天不講一句話,男人天天得像供神一樣的供著她,捧著她,這樣的媳婦男人當然不喜歡。”,思銘笑了笑,“你娘怎么也沒討得你爹開心呢?”,曉倩愣了一回,舉手輕輕打了一下思銘:“不跟你講了”。思銘道:“也好,我說多了,一頓飯的功夫也有了,我答應李媽要送你回去。”曉倩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灰塵,思銘與她一起坐上了黃包車,離開了清水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