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都是代課惹的禍

    又是一個上午，沈幽蘭安排完學生做作業，正準備去走廊從向那孤峰山下挑水庫的人群中搜索那個她最熟悉的身影時，虛弱的于福走了進來。

    沈幽蘭既驚喜又吃驚，就急忙站起來，將自己坐的那條獨凳移過去，說：“于老師，你、你怎么來了？快、快坐！”見于福坐下，就又問：“身體好了？”

    于福就點頭，說：“比前幾天好多了。”

    沈幽蘭連忙說：“好了就好！”就急忙把她所接手的教本教具一道拿出來，說：“既然你好了，那這些就交給你了。”

    于福睜著那眍瞜的雙眼，吃驚地問：“那你——”

    沈幽蘭說：“挑水庫啊！”說這話的時候，她有意顯示出極其輕松甚至還帶有幾分調皮的微笑。

    于福說：“還代幾天不行嗎？”

    沈幽蘭連連搖頭說：“不行！真的不行！”說著，就將教本教具放到講臺上。

    于福無力地看了一下幽蘭，見她已做出要立即離去的樣子，就只得拿起語文教本，翻了翻，喃喃說道：“那只得我來教了。”說著，走上講臺，正要講課，一陣目眩，就急忙雙手撐住講桌，緊閉雙眼。

    沈幽蘭看見，一陣驚訝，問：“怎么啦？怎么啦？”見于福已站穩，就既同情又是埋怨地說：“你呀，好好的個身體，硬把整成這樣！”

    于福微微掙扎了一下，扶住面前那張學生的課桌，說：“沒事，”可當他剛喊了聲“同學們”的時候，就又是一陣暈眩。這次可沒第一次幸運，當他下意識地去扶那講桌的瞬間，一個趔趄已推動得他重重向前躥了一步！

    幸虧沈幽蘭眼疾手快，上前緊緊架住了他的雙臂，才避免了一場摔倒的危險。

    于福醒來，見自己正綿軟地倚靠在沈幽蘭的臂膀上，驚訝得如彈簧般彈開，待稍稍鎮定，就彎腰揀起脫落到地下的教本，抻了抻上衣，慢步走到講桌的中央。

    沈幽蘭早已被于老師這種執著與堅強而感動得自慚形穢，她看了看于老師那蒼白而瘦削的臉龐，只得走上講臺，說：“還是我來吧。”一邊就要拿于老師手中的教本。

    于福緊抓教本不放,說：“我來。”

    沈幽蘭就極其同情而又勉強地笑著說：“身體都虛弱到這樣子了，還要強？”邊說邊奪過教本，將胸前長辮悠到身后，轉過身，抬手篤篤篤，一筆一劃在黑板上寫下“秋天來了”幾個粉筆字。

    學生看著那黑板上好久沒出現過的粉筆字本來就夠新鮮，而且這字寫得又是那么端莊、秀氣，就一個個高興得跳起，叫著嚷著：“哦，蘭姐姐上課嘍！”“哦——蘭姐姐給我們上課嘍！”

    這是沈幽蘭有生以來第一次當老師給學生上課，本來就夠緊張，而于福也不知是無力回家還是留戀他的學生，也或者是對沈幽蘭的初次教學不放心而堅持留了下來，就穩當當坐在教室前排認真的聽著看著。沈幽蘭就緊張得不僅是不敢面對，而連滿堂的學生也不敢去看一眼，只能是不斷地翻動著教本，雙眼緊盯著教本上那一行行小字，充滿微微發顫而又極富磁性地嗓音說：“小弟弟小妹妹，我帶你們讀書吧。”接著就是她念一句學生跟念一句：“秋天來了，天氣涼了，一群大雁往南飛……”

    如果那天沈幽蘭不是同情或者說是被于福那種對孩子讀書有著極其負責的責任心所感動而繼續代課，事情也就不可能發生，但正是因為她沒有及時離開，接下來事情的發生就是在所難免了。

    如果說沈幽蘭第一次阻止金霞去大山深處看望于福，就讓金霞產生了一絲嫉妒的話，但那樣的嫉妒充其量也不過只是瞬間的不愉快，而后來沈幽蘭在壘樓房過程中一次又一次地看著大山深處發愣的時候，金霞就不僅僅嫉妒，而是由嫉妒變成了嫉恨；尤其是這次代課，于福明知她金霞一直是想當老師，而他不僅沒有讓她如愿，反而竟是指名道姓要沈幽蘭去代課——這就使金霞不僅是嫉恨，更是理所當然地懷疑于福這次的生病是以生病為由，從隊長那里將沈幽蘭騙到他身邊去，讓她和他整天在一起親親熱熱……這樣想著，金霞就越發著急，再上工挑水庫時，雖然一如既往和隊里的男女社員一道挑土來來往往川流不息，但眼前炫晃的始終都是于福和幽蘭在一起眉來眼去卿卿我我的情形！這種妒火中燒的滋味曾讓她多次想抽個時間去看看，比方某個中午或是下午收工，但不行，因為那時于福也散學回家了；她也想利用晚上或者別的時間親自去于福家問個究竟，但好幾次，當她走到半路上就又想到那次因為是她去了他家，才鬧出小駝子發現字典的事，從此受到于家人好長一段時間的指責……這天，她終于找到了一個理由，說是她的肚子痛得厲害——因為那時要想請假，唯有肚子疼和頭疼這兩種病最容易得到隊長的批準休息——因為這兩種病就連高明的醫生在短時間內也無法確診，何況是根本就不懂醫學的生產隊長！請過假，她就提前一小時來到了小學校。

    偏偏那天于福不是坐在教室里，而是坐在教室的第一排，雙手托腮，既像是在專心致志聽沈幽蘭講課而要為她找出教學的得失，更像是在傾聽沈幽蘭那慈軟的嗓音和欣賞她那優美的身姿。

    “喲，你于老師不是生病了嗎？怎么坐在這里看人家沈老師上課？這你看我，我看你，多開心呀！”剛走到教室門口，金霞就看到于福那種全神貫注的神情，內心妒火就如烈焰般噴發，劈頭蓋腦就是這么一句。

    于福并沒有反映過來，問：“你不是在挑水庫嗎？怎么到這里來了？”

    金霞更是火上加油，瞪著于福說：“怎么？人家能來上課，我就不能來？”說著，不僅是沒收斂，更是嘟囔著進了教室，上了講臺。

    于福大驚，急忙站起，拉住金霞一只衣袖，說：“沈老師在上課，你怎么跑到講臺上去了呢？”

    金霞不僅不下講臺，反而一扭身，掙脫于福的糾纏，兩眼充滿嫉恨和譏諷，說：“怎么？我來的不是時候，打擾了你們兩個的上課？”說著，已有意無意往講臺中央擠去。

    沈幽蘭早就從那尖刻的話語里聽出了金霞這次來的意圖，但她終究是個能寬容別人的人，見金霞已快把她擠到講臺邊緣了，她有了自己的主張，就笑著將手中教本遞給金霞，說：“金霞，我真不是個當老師的料子，于老師生病還沒還原，你來得正好，就幫于老師教幾天吧！”

    “這怎么行？教書也不是做游戲，怎么能朝三暮四隨便換老師呢？”于福說著，就開始拉講臺上的金霞，說：“來來來，有事到外面跟我說。”

    金霞放鼻孔中“吭”了聲，話說得就更加刺耳：“喲，你是誰呀？我跟你說什么？我是來看沈老師上課的！你能看沈老師，我就不能看呀？是不是我來了礙了你們的事？要是礙了你倆的事，你就明說，我會馬上離開的！”說著，又牢牢霸占在講臺中央。

    滿堂的學生茫然無知的看著發生在講臺上的一切。于福見狀，只得再次拉著金霞，說：“孩子們在上課，我倆出去談吧！”

    沈幽蘭見于福在做工作，她也只得一忍再忍，佯裝不理，手抓教本，來到講臺下，繼續教學生郎讀課文：“秋天來了，天氣涼了，一群大雁往南飛，一會兒排成個人字，一會兒……”

    金霞以為幽蘭這是故意帶領孩子讀書來刺激她，那種嫉妒之火更是無法按捺，見于福拉她，便大聲叫嚷：“不走，不走，我就是不走！你這個騙子！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你這個糊涂蛋！人家是一腳踏兩只船，在玩弄你的感情，你還把人家看成是真心一片！你這個糊涂蟲！你這個糊涂蟲！”說著，兩只小拳頭就如敲打拔朗鼓般捶打著于福的脊背。

    于福慌亂了，慌亂得六神無主，就只得用雙手緊緊捂住金霞那張不住噴沫的小嘴，說：“你你你……”

    當于福松開手時，只見滿堂的學生一片混亂；再找幽蘭，幽蘭早已不見蹤影……

    （下一章：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