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雨順離開宿舍，頂著驕陽上街去了。他初來乍到，不熟悉田塍鎮的大街小巷，便信馬由韁地來到一條小街上。他看到一家門面還算整潔的面店，便走了進去。店面不大，客廳的兩側放著十幾張長方型小桌子，十幾個客人正在一邊擦汗一邊吸溜吸溜吃面。客廳與廚房由一個沒裝門扇的門洞相通，廚房里的熱氣一浪一浪地朝客廳里涌來。沒有空調，只有一個吊扇在上面有氣無力地轉著，轉動的聲音使人感到心煩。

    牛雨順看了看墻上的價目表，然后找了個空位坐下。一個系著白圍裙的胖墩墩的小姑娘走了過來，笑容可掬地操著帶有四川口音的普通話說：“師傅，吃什么面。”

    “來碗大光面。”牛雨順邊擦汗邊說。

    胖姑娘馬上收起了笑容，說：“知道了，你等著。”說完，扭著水桶腰走了。

    牛雨順坐在那里等胖姑娘把面端來，悶熱和廚房里溢出來的氣味使他心生煩躁。店里進出的客人并不多，可牛雨順就是等不來他的大光面。他看到比他晚來的人都已吃完走了，以為胖姑娘可能把他給忘記了，就朝她喊：“喂，服務員，我的面怎么還不來？”

    牛雨順天生嗓門大，他這自以為輕輕的一叫，竟招致好幾個顧客朝他看過來。可胖姑娘卻沒有聽到似的，繼續在忙她的。

    “服務員，比我晚來的都吃完走了，我的面怎么還沒來？”牛雨順又喊了一聲，聲音比上一次大了些。

    “叫什么叫？不就是碗大光面嘛。”胖姑娘這下有了回音。

    牛雨順這下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扭頭看別人吃的面。別人碗里，不是牛肉面就是排骨面，或者是荷包蛋面，至少也是咸菜肉絲面，有的人前面還有一碟甚至幾碟小菜。知道是因為自己的生意小才被怠慢的，像受到侮辱似的，本來就煩躁的他，心里不免起了火。

    “怎么啦？大光面就不是生意嗎？”牛雨順提高了聲音，并拍了下桌子。

    “拍什么桌子？我又沒說不做你的生意，不是叫你等著嘛？”胖姑娘毫不示弱。

    如果胖姑娘找個理由打個招呼，或說聲對不起，事情也許就過去了。畢竟對牛雨順來說，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加上他有了些社會閱歷，也許忍一忍就過去了。可胖姑娘如是一說，就火上澆油了。

    “叫我等著？等著也有個先來后到嘛！難道要叫我等到別人都跑光了才給我面？”牛雨順說完又拍了一下桌子。

    “別吵了！面來了。”這時，廚房里走出來一個油光滿面的廚師模樣的中年漢子。他身上同樣系著條布滿油跡的白圍裙，只是比胖姑娘頭上多了頂不太干凈的白帽子，他大概是聽到吵鬧聲后出來的。他左手端面，右手拿把鐵勺子，來到牛雨順的身旁，把面碗重重地在他面前一放，說：“給你面。”

    那廚師模樣的人放碗時用力猛了點，滾燙的面湯濺了出來，有幾滴濺到了牛雨順的臉上。牛雨順用手捋了下臉，他并不想把事情鬧大，忍下了。可一看碗里面的量，心里的火不免又冒了上來。他呼的一下站了起來，朝那廚師模樣的人說：“師傅，這也叫半斤面？”

    正想轉身離開的廚師看牛雨順較起了勁，朝他認真看了一眼，見他長得人高馬大，聲音洪亮，不免心生幾分膽怯，可聽他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又是獨自一人，就壯起了膽，板著臉說：“你吃就吃，不吃拉倒！”

    牛雨順沒想到他連這種話也說得出來，氣得七竅生煙，咬著牙說：“什么？你說什么？你敢再說一遍！”

    “你吃就吃！不吃拉倒！”廚師不但說了，而且還提高了聲音。

    牛雨順哪吃這一套，他火冒透頂，大喝一聲：“老子今天不吃了！”說時把桌子一掀，桌子上的面碗、筷子、調料、空碟子等東西稀里嘩啦撒了一地，面湯和調料還潑到了廚師的褲子上。

    沒想到這個外地人竟敢動起手來，而且還弄臟了自己的褲子，廚師就不干了。他火從心頭起，惡從膽邊生，手中的勺子便成了現成的武器。他一勺子向牛雨順的頭上揮過去。牛雨順頭一偏，讓過勺子，迅速出手，一掌向廚師的胸口推去，廚師一個趔趄，連退幾步，絆到一張凳上，然后向后倒去，撞到了墻上，手中的勺子也撞脫了手。廚師站穩后，順手操起一張小方凳向牛雨順扔過去，牛雨順眼疾手快，讓過飛來的小方凳。小方凳撞擊在牛雨順后面的墻上，發出砰的一聲響，四個凳腳斷了兩個。牛雨順沒讓廚師來得及操起第二張凳，一個箭步躥了過去，左手抓住廚師的衣領，右手又是當胸一掌，廚師一個后仰，這下著著實實跌了個四腳朝天。牛雨順雖然火氣沖天，但他心里明白，不能用拳，他知道一拳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

    聽到外面打了起來，廚房里又出來一高一矮兩個男人，高的西裝革履，氣宇軒昂，矮的也圍了條白圍裙。兩人看到已經打得稀里嘩啦，知道事情鬧大了。胖姑娘知道事情是由她引起的，想去拉架，可又不敢，嚇得縮在一旁索索發抖。吃面的顧客有的在看熱鬧，有的在勸架，有的乘機面錢也不付偷偷溜走了。廚房里出來的兩個人，其中系白圍裙的矮個子想去幫著打，可一看牛雨順那架勢，早就怯了三分，腳上像生了根似的，邁不開步。廚師看自己的人多了起來，膽也就壯了，迅速從地上爬了起來，還想趕上去打，可被廚房里出來的高個子喝住了：“別鬧了！”

    “黃老板，他打人，還砸東西。”廚師十分委屈地向高個子說。

    被稱為黃老板的人板著臉朝牛雨順說：“這位顧客，我們哪里得罪了你？為什么打了人還砸東西？”聲音不大卻威嚴。

    “你的手下都是勢利眼。”牛雨順理直氣壯地說。

    “我店里的人怎么都是勢利眼了？”黃老板看牛雨順不像是故意鬧事的人，面色和善起來。

    牛雨順一副凜然的樣子，指著驚魂未定的胖姑娘和廚師，說：“你問他們。”

    黃老板轉身責問廚師：“究竟怎么回事？”

    “我們上面慢了點，他就動手了。”廚師惡人先告狀。

    “就慢了點嗎？你讓她說。”牛雨順面朝廚師手指著胖姑娘說。

    黃老板瞪著胖姑娘問：“你說，怎么回事？”

    “不就是慢了點嘛。”胖姑娘噘著嘴嘀咕著。

    黃老板又面向牛雨順：“這位顧客，上面慢了點也不至于要動手呀。”他指著一地的狼籍繼續說：“你看，這成了什么樣子？你這不是在砸我的店嗎？我們什么時候得罪過你嗎？”

    牛雨順鼻子一氣兩個洞，這算哪一出。他又想發作，可他看黃老板長得面目端正，說話并不橫，就耐著性子把事情的經過扼要地講了一遍。

    “是這么回事嗎？”黃老板看看廚師，又瞪著胖姑娘問。

    廚師不出聲，胖姑娘低頭不語，黃老板明白了。他朝胖姑娘吼了句：“還不快去給這位顧客重新上面！”

    廚師和胖姑娘回廚房去了，和黃老板一起出來的矮個子收拾殘局。黃老板面帶笑容，對牛雨順說：“這位顧客，您請坐。剛才多有得罪，今天的面我請客。”

    牛雨順本來不想吃這受氣面了，可見黃老板這種態度，就不好推卻了，而且有點不好意思，說：“黃老板，我的脾氣也不好。”

    “事情過去了就不說了，今后還請照顧小店的生意。您請慢用。”黃老板說完到里面去了。

    不一會兒，面來了，胖姑娘很不情愿似的把滿滿的一碗面放在牛雨順面前。牛雨順吃完后，按照價格把錢壓在碗底下，離開了面店。

    其實牛雨順并不知道，剛才胖姑娘對他怠慢，除了他要的是大光面外，進進出出的顧客差不多都是這里的常客，胖姑娘認識他們，她是熟客優先；廚師端出來的面本來是想給另一位買三兩面的顧客的，聽到吵鬧就順手加了點清湯給了他。所以，這里面多少有點誤會。不過，理虧的是他們，誰叫他們說話這樣沖，這樣勢利。

    真是不打不相識，牛雨順后來還真成了這家面店的常客，和黃老板還成了好朋友，這是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