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不敢再吭聲了，她低下頭，用下巴抵著我的腦袋，像是跟我說又像是跟奶奶說亦或是跟小琴姑姑說：“等過些日子你小琴姑姑放了假我就去隊里干活，你要好好跟哥哥和小琴姑姑在家玩，等著娘回來。”

    我雖然聽懂了母親的話，但我還不會很好的表達，只能用哭來代替。

    “哭哭哭，一到吃飯的時候就咧咧著哭，也不知道瞎咧咧個啥！”

    奶奶說著，端起飯碗去屋里了。

    爺爺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子，一輩子從來不多說一句話，也做不了一件事的主，他放下筷子，向我張開了雙手。

    “來，玲子，找爺爺來，爺爺帶你去外面捉家雀兒去！”

    爺爺從母親懷里接過我。

    “你們先吃吧，我帶她出去玩一會兒。”

    我們村南有一個大廣場，廣場上零零散散的放著幾塊大石頭，平時，閑散的村里人沒事了就坐在廣場的石頭上東家長李家短的東黃瓜扯到西架上。爺爺抱著我來到廣場上，現在正是吃午飯的時間，廣場上人很少，除了王秀才和狗蛋爹坐在一起抽煙閑扯外，別的地方空無一人。

    爺爺把我放在一塊干凈的石頭上。

    “玲子，坐好了，別掉下來啊，看爺爺給你捉個老家雀兒來！”

    爺爺剛把我放穩當，王秀才就扔下狗蛋爹一個人在石頭上抽煙，自己則朝著我們走過來。

    “呵呵，二哥看孩子呢，吃飯了嗎？小玲子都長這么大了，我前段時間看見她還穿著土褲子在炕上躺著呢，這幾天不見都會坐著了！”

    王秀才一邊沒話找話的搭訕著，一邊坐在了我旁邊的一根木頭樁子上。

    爺爺沒有搭理王秀才，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爺爺這輩子最厭惡的人除了二叔，就是王秀才。

    王秀才比爺爺小兩歲，自恃讀了幾年書，肚子里有點墨水，便整天游手好閑。他看不起整天去土里刨食的村里人，背地里說他們是土老帽兒或土鱉。他最早在供銷社當會計，因為老是偷吃供銷社的雞蛋而被開除回家。家里的一個寡母常年抱著藥罐子臥床不起，他窮得連一條像樣的褲子都沒有，但他甚是清高，孤高和寡，因此五十多歲了還光棍著。

    但他似乎還真有點才氣，他寫得一手好毛筆字，畫得一手好畫，因此，他的王秀才的綽號也不是白來的。

    盡管爺爺如此厭惡王秀才，但王秀才卻是我們家的座上客，因為奶奶對他充滿了敬佩與崇拜。奶奶說王秀才是個人才，也是個天才。王秀才腦子里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想法，這些想法在別人看來是胡扯，是瘋魔，是不正經，但在奶奶眼里卻是創意，是癡迷，是才藝。

    奶奶越說王秀才好，爺爺就越厭惡他。

    我獨自坐在石頭上看爺爺去廣場邊的麥秸垛里為我捉家雀兒（麻雀），現在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貓狗發情，家雀兒們也到處找窩生兒育女。

    王秀才見爺爺走遠，便在口袋里掏出一個用花紙包著的硬糖在我眼前晃了晃。

    “來，玲子，到王爺這來，王爺有糖給你吃。”

    望著王秀才手里的硬糖，我猶豫了一下。這樣的硬糖我偶爾見哥哥吃過，那是父親背著奶奶悄悄在縣里帶回來的，每當哥哥淘氣或者聽話的時候，母親就會偷偷的塞給他一塊。哥哥吃著糖，吃的滿嘴香甜，哈喇子流的到處都是，而且都是甜的。

    我小心地從石頭上溜下來，搖搖擺擺的走向王秀才，王秀才高興的把糖放在我手心里。

    “嘿，玲子真乖，識時務者為俊杰嘛，可別像你那個倔爺爺，天天倔的跟頭驢似的，我每次跟他說話都不搭理我，好像我欠他二百塊錢一樣！”

    這時，一只小飛蟲落到了王秀才的左腮幫子上，但他毫無知覺。我左手接過王秀才的硬糖，右手抬起來，照著那只小飛蟲狠狠的拍了下去。

    王秀才毫無防備，被結結實實的打了一巴掌，他怪叫一聲。

    “嗨，小兔崽子，真是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剛給了你糖，你就回敬給我一個嘴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