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鳳頓時黛眉緊蹙道：“四千兩？二爺，你是在趁火打劫吶！”曹霖不想與桂鳳廢話，說道：“趁火打劫？虧你還能說得出這種話來？趁火打劫的事你難道還辦得少嗎？要不要我一件一件說出來？我聽說，當初李煦抄家時有一批財寶運到了你這里，被你窩藏起來，這批財寶在哪里？我看你簡直是要錢不要命了！”桂鳳頓時臉色一暗道：“這是哪個王八胡說八道呢？”曹霖臉色淡漠地道：“有也罷，無也罷，你心里自然很清楚，四千兩銀子，不能再少啦，否則的話，我給老爺說出來，咱們大家都沒有好日子過！”曹霖說完就出去了。桂鳳頹唐地坐下來，心里一陣陣撲騰，從來都是她算計人，可此番卻被曹霖給算計了！黑貓悄步過來，“喵”地一聲跳到桂鳳腿上，桂鳳忽然一下把貓撥拉到地上道：“錦兒，快叫方三進來！”錦兒沒有回音，卻見一個小丫鬟走進來道：“錦兒姐姐早就出去了。”桂鳳這才明白錦兒已經叫方三去了。

    曹霖得了四千兩銀子，心里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這些年衙門里的差事越來越不好做。其實不僅是銀子的事，而是內務府的要求越來越嚴。咨文里抄錄的皇帝御批又浮現出來，曹霖一遍遍回想著：

    胡鳳翚既死勿論。曹頫現在此地，著將曹頫所交輕薄者，完全加細挑出交伊織賠。倘內務府總管及庫上官員徇私，不加細查出，仍將輕薄綢緞存庫，若經朕查出后，則將內務府總管及庫上官員決不輕輕放過也。欽此。

    你可以想想，如今是皇帝親自過問，內務府的官員還能不更加用心嗎？沒有毛病也給你挑出毛病來，何況本身還未用心織造。有時候曹霖覺得如今的織造衙門就像一口四面漏風的風箱，堵住了這里那里又開了，他無論用多大的力氣都不能使爐火旺起來。曹霖嘆口氣，不由心灰意懶了。

    此時四千兩銀子擺在紅豆軒二樓的房間里，曹霖就覺十分感慨：“你們都瞧見了，這四千兩銀子可是一條人命！”秋娘膽怯地道：“二爺，這銀子咱們可不能要。”曹霖笑道：“我不過隨便一說，誰說這銀子就一定是殺了人得來的？”“可這銀子總歸來路不正。”曹霖“哼”一聲道：“來路正也罷不正也罷，咱們且不去計較。不過由此可以看出，這個女人手里窩藏了不少銀子。”秋娘蹙眉道：“二爺，曹老爺家里的錢都被她給誆騙去了，此事你應該給曹老爺說知才是。”曹霖冷笑道：“別急，現在時機還不到。如今桂鳳把老太太哄騙地什么似得，就算給老爺說他也未必會信。我現在唯一期盼的就是等什么時候她死了，老子就能一下發了大財。”

    紅豆軒里，杯盞羅列……

    ………………

    一過了花朝節，西園里百花就變得絢爛起來。牡丹和芍藥自不必說，紅的紅白的白連成一片，風吹來滿園都是花香。流蘇的花香尤其濃烈，只要一走進月亮門最先聞到的就是流蘇香。

    雪白的花束垂掛在院墻上，招引著蜂蝶嚶嗡翻飛。

    這日一大早，芹官帶領小幺兒急匆匆朝花園外走去，剛穿過月亮門就見丁漢臣領著幾個家仆過來，家仆每人都挑著擔子，擔子上蒙著布。芹官忽然攔住道：“你們等一等，我看這里面是什么？”說著揭開蓋布，卻見是古董瓷瓶之類。芹官頓時疑惑地道：“干什么去，搬家么？”

    丁漢臣一笑道：“二爺做你的正經事去，這個不用你管。”

    芹官忽然明白了，指點著丁漢臣道：“我知道了，不用你說……”

    丁漢臣一把抓住芹官的手道：“二爺明白什么？是不是以為……我告訴你二爺，事情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樣。此事老爺早就知道了，要是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問老爺，也可以去問霖二爺。”

    芹官撇開丁漢臣的手道：“我才懶得管你們這些鬼鬼祟祟，時辰不早了，我走了。”

    “二爺去哪里？”

    “自然是去一個好玩的地方，但我不告訴你！”

    丁漢臣看著芹官的后影道：“二爺，聽說那方師傅快回來了，也該提早溫習一下功課才是。”

    “這個不要你管，做事去吧！”

    丁漢臣無奈地一笑，指揮著家仆朝外走去。

    西園的后門對著延齡巷。

    此時在倒座房里，古董商沈四已經恭候多時了。

    丁漢臣一走進去便拱手道：“沈老板，讓你久等了。”

    沈四笑道：“管家客氣了，只要有好貨，在下多等些時日也無妨。”

    丁漢臣笑道：“沈老板放心，咱們家沒有拿不出手的東西，來，把東西搬進來。”

    家仆把四個箱籠抬進來。

    丁漢臣挨次把箱子打開，就見是一箱瓷器，一箱銅器。

    沈四戴了眼鏡，拿起瓷瓶來鑒別著。

    很快他放了瓷器又拿起銅器。

    待挨個查看一遍后，沈四摘下眼鏡來，放進盒子里。

    丁漢臣謹慎地道：“怎么樣？”

    沈四知道曹家乃世家，便直來直去道：“管家，你這些東西都是好的。”

    丁漢臣頓時笑起來：“我早就說過，咱們家沒有不好的東西。再說沈老板是識貨人，明白人自然不用拐彎抹角的。”

    沈四點點頭，又拿起瓷瓶來欣賞著道：“東西不錯，我其實搭上眼一看就很清楚，可話雖如此……”

    “怎么了？”

    沈四搖頭道：“我卻不敢收這樣的東西。”

    “為何？”

    沈四放了瓷瓶，說道：“這琺瑯彩乃是御用之物，如果我沒說錯的話，這琺瑯彩的燒造時期不超過十年。”

    丁漢臣愣了一下，頓時朝沈四豎起大拇指道：“沈老板，人人都說你是京城古董行里第一號人物，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不瞞您說，這箱琺瑯彩瓷器正是我家老爺在八年前燒造……”

    沈四自得地笑起來：“怎么樣……”

    “當時老爺緊趕著燒造了好幾批琺瑯彩，沈老板自然知道，這琺瑯彩乃是御用之物，您就是有銀子也未必能賣得到。”

    沈四微微皺了眉道：“所以說，這正是我為難之處。倘若是別的瓷器也就罷了，可這琺瑯彩卻不好辦。管家不知道，也是六七年前，我古董行里收了一批琺瑯彩，可誰想卻被人給告發了，結果平白無故吃了一通官司，所以從那時候起，舉凡是大內的御用，我就再也不想摻和了。”

    丁漢臣忽然笑笑，沈四所說之事顯然就是梁九功假傳圣旨要曹頫燒造琺瑯彩之事，后來瓷器運到京城后并沒有入宮，而是被梁九功假托是暢春園所用，騙到了燒酒胡同的外室里。后來圣祖皇帝查出此事才把這批琺瑯彩收回，老爺因此受到了皇帝的訓斥。此時想起來，丁漢臣就覺得人世太小了。

    “管家笑什么？”

    丁漢臣道：“沒什么。沈老板認為這是御用之物，那也沒錯，的確是我家老爺當年為圣祖皇帝所燒造。可這批琺瑯彩與宮里的不同，乃是皇上賞賜給我家老爺的，所以說沈老板盡管放心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