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四微微蹙了眉道：“是皇帝賞賜的？”

    “自然。”

    “那倒是兩說了，不過我最怕是擅自收藏的宮里用品，到時候不好擺出來轉手的。”

    “沈老板放心，我家老爺是欽差，怎么可能做那等違例之事？再說當年祖老爺在時，圣祖皇帝多次駐蹕織府衙門，免不了會賞賜一些宮廷之物，所以家里這些古董玩器都是正經來路。”

    沈四點頭道：“這樣我就明白了。”

    琺瑯瓷雖是新燒造，但也價值不菲，至于那些銅器周彝什么的自然也很珍貴，沈四沒有必要多說廢話，便說道：“曹老爺這批古董是要賣，還是要當？”丁漢臣牙縫里“嘶嘶”著道，“不瞞沈老板說，家里如今是比以前要難周轉了，您知道，有朝廷的銀子要償還，要是按照奴才的意思，自然是賣掉的好，可以多得價銀，可是老爺不這么看……也是，這些古董畢竟是祖老爺和太祖爺傳下來的，要是都賣去花費了銀子還成何體統？也不是咱們曹家的家法啊！”

    沈四點點頭。

    “所以說還是老規矩，先當出去。待手里有了銀子再把這批古董贖回來！”

    “那好，我給你們寫個當票。”

    古董的價銀都是提前估算好的，因此并不費事。白花花的銀子收攏起來，丁漢臣頓時覺得心里踏實了。手里有銀子真好，畢竟誰有錢誰是大爺，可要是沒銀子，有再大的排場也支撐不起來了！

    丫鬟端上茶來，丁漢臣和沈四坐在中堂下喝茶。

    丁漢臣嘆息道：“沈老板是常客，自然我也沒有必要向您隱瞞，不說別人家，就說我們衙門上，看著轟轟烈烈一個大架子，可里面到底怎么個形影，誰又知道去？如魚飲水，冷暖自知罷了！”

    沈四端起茶喝一口，道：“我能明白。其實家家戶戶都這樣。日子好過的并不多！俗話說大家豪門有大家豪門的難處，小老百姓也有小老百姓的難處！這些年我在南邊收購古董玩器，什么樣的人家沒見過？貴衙門里還是好的。就比如前日姑蘇那一家，在當地也是有名的皇商，可一朝得了罪過，家產抄沒，自然再好的古董玩器也保不住了，好不容易窩藏起一些來，可又能值幾個錢？所以說，什么東西是你的，什么東西是我的。到最后還不知道是誰的哩？”

    丁漢臣嘆息道：“沈老板這話很對。”他看沈四一眼，“這些年沈老板一直在南方嗎？”

    沈四笑起來：“可不是一直在南方走動。不過人所處的位置不同，看到的東西也不同。在你們豪門看來，自然如今的日子是難了些，可在我們這些小本買賣人來說，這日子可比以往好過多了。所以說，皇上終究還是咱們的衣食父母！”

    丁漢臣笑道：“那自然。”可忽然想到，沈四與他想的完全不一樣，如今江南江北那么多大家豪門都因為虧欠而被治罪，可不這時候正是“抄底”的好時機？也難怪沈四隔上半年就來江南走一遭了。此時不由欽佩地道：“沈老板，這些年你可是發了大財。”沈四欣慰地道：“小本買賣，胡亂混口飯吃罷了！可說來說去，手里有個萬兒八千兩的銀子又能當什么用？終究不比你們，有個好差事自然就有幾十幾百萬的銀子到手！你們是十年不做工，做工是十年吶！”

    丁漢臣“呵呵”地笑道：“借沈老板吉言了，我就天天盼著我們家老爺一下能發個大財，不但能把虧空填補了，我們做奴才也沾些光，置辦些田土，到時候就回鄉養老去，豈不比如今自在？”

    沈四笑道：“你放心，如今曹老爺是皇帝近臣，自然以后做好了升官發財的時機是有的，急什么？”

    丁漢臣笑道：“借你吉言了。來，沈老板，咱們喝茶。”

    ………………

    樹影婆娑。芹官抬頭望去，就見絲絲縷縷的陽光從縫隙里落下來，猶如織布機上的生絲一般。仿佛一伸手就能撥動那絲線似得。風吹來，樹葉便“嘩嘩”地響，頭頂上如閃爍著一層金子。

    小尼姑端上茶來，妙璇和芹官都在石桌旁坐了喝茶。

    芹官輕輕抿了一口道：“這是雨水么？”

    妙璇一笑道：“我知道，二爺終究是品不出來的。實話告訴你，這是梅花上的雪水。”

    “梅花水，這太新鮮了。”

    妙璇一笑道：“不光梅花上的水，牡丹上的水，桂花上的水，杏花上的水都使得，就看你是不是有心人了。”

    芹官點頭道：“你這話我很欽佩。可到了冬天里，除了梅花，也未必會有別的花開放？”

    妙璇又笑起來：“所以說，有些事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既如你適才所說，冬天未必有別的花開放，可《竇娥冤》里六月下大雪又怎么說？咱們在此地是這樣看待，已經習以為常，可在別的地方，卻未必如咱們這里的道理一樣。我沒有親眼見過，可聽我師父說，有一年百花盛開時，還下過一場大雪哩。”

    芹官憧憬地道：“是的，是的，萬事萬物自然有它的道理。這卻不是以我們的想法為轉移的。”

    妙璇點頭。

    芹官又輕輕喝了口茶道：“妙璇師父，你可曾看過優曇婆羅花開？”

    妙璇搖頭道：“我才活了多大年紀，就能有幸看到佛祖的吉花了？不過我聽師祖說，這優曇婆羅乃是梵文，對應咱們華文的‘靈瑞’、‘吉祥’的意思。優曇婆羅花產于錫蘭地。世稱其三千年一開花，值輪王及佛出世方現。如《法華經•方便品》云：‘如是妙法，諸佛如來，時乃說之，如優曇缽華，時一現耳’。”

    芹官道：“我明白了，‘曇花一現’的俗語大約就出于此。”

    妙璇見芹官如此機靈，便點點頭。

    芹官抬頭憧憬地道：“如此神奇的花，倘若我等在有生之年能夠看到，那該是何等之榮幸。”

    妙璇笑而不語。

    一顆青果“啪嗒”落在石桌上，芹官拾起來道：“好新鮮的果子。”

    妙璇笑笑道：“二爺可曾知道這是什么果子？”

    芹官端詳著道：“不知道，還請師傅賜教。”

    妙璇又笑起來，說道：“你可真是二師兄吃人參果，‘囫圇吞棗’了。身在菩提樹下，卻不知道這是菩提果么？”

    芹官睜大了眼道：“這就是菩提果？乖乖，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哩！”

    “所以說，你是少見多怪。”

    芹官圍著菩提樹轉了兩圈道：“妙璇師傅，這棵菩提樹看起來還甚年輕，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就是當年我祖父用御賜的菩提種子所培植的，可對么？”

    妙璇笑道：“二爺很聰明。”

    “我們織造府里也有一棵，遺憾的是我沒有留意過。但我知道萬壽庵里也有一棵菩提樹，香林寺里也有，都是我祖父用御賜種子所栽植的。”

    “二爺說得對。”

    菩提本非樹，

    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一物，

    何處惹塵埃。

    妙璇一搖拂塵道：“沒錯。這‘菩提’亦是梵文之音譯。華文是‘覺悟’、‘智慧’之意。據說當年在古天竺地，有一國名為‘迦吡羅衛’，這國里有一王子名叫‘喬達摩•悉達多’。王子見眾生承受生老病死之苦，便欲解脫輪回，普渡眾生，就放棄了王位，出家修行。有一次他在菩提樹下靜坐了七日七夜，戰勝了各種邪魔外道，天雞唱曉，王子終于大徹大悟，修煉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