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結婚不久，兩口子還處在冷戰時期，盤大學就出生了。

    盤狗仔與奉杏花舉辦婚禮時，雖然寨子里的人過著苦日子，盤狗仔的父母還是按照女方的要求，把全寨子的人都請來喝了喜酒，但奉杏花仍對這個家不滿意，更不理會盤狗仔。盤大學出生后，盤狗仔白天出工，晚上去山上狩獵，他母親就再沒去出工，在家里伺候奉杏花，還兒媳婦帶孩子。寨子里的人看見他們一家人都對奉杏花很好，很是羨幕地對她說：“杏花，你找了一個好男人！”

    “什么好男人？他是渣男，你喜歡就讓給你吧！”奉杏花答道。

    因為兩口子在婚前有裂縫，婚后一直修補好，盤大學出生后就沒有再生了，只有他一個獨生子。兩口子把全部時間和愛傾注在他身上，從小就對他嬌生慣養，他二十好幾歲的人了，父母依然對他溺愛，讓他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寨子里的人經常指著他的背說：“有其父必有其子，兩父子都是好吃懶做，坐吃山空的人。還是俗話說的對，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打地洞……”

    盤大學今年雖已有二十余歲了，也長的牛高馬大，比盤狗仔的身材還要高大，但父母從不要他去干農活，整天宅在家里不是睡覺，便是到房子邊的嶺上兜兜轉轉，既不會農活，也不能吃苦。趙古崽想到這里，喃喃說：“全寨子的人都上山去開荒，他們兩父子卻在家游手好閑，靠一個婦女做農活，他家的田土都荒了，我們借給他，猴年馬月也還不上。干脆做個好人，送兩擔谷子給他家吧！”

    “知兒莫過父，反正獎勵我的谷子，也是從他家里罰出來的。我們就送給他吃，只是做了一個順手人情！”趙大樹看著父親說。

    趙大樹看見父親默默點了點頭，接著又試探說：“爹爹，您好人做到底，既然同意我送谷子去了，還要再幫我一個忙，父子倆各挑一擔谷子送去吧！”

    趙古崽看見兒子喊自己幫忙，急忙放下手中的活，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轉身向屋角走去。他拿著扁擔穿在籮筐的繩索上，又把一擔空籮筐放在肩膀上，慢悠悠說：“走，我們挑籮筐上樓去撮谷子，送去就已完成了你的心愿！”

    趙大樹翻進谷倉一看，見谷倉里有五六擔谷子，皺著眉頭想：“早曉得家里有這么多的谷子，我與爹爹說多送兩擔就好了。我現在雖是未成年，但男子漢大丈夫講話要算數。假如現在改口說多送，爹爹也改變主意怎么辦呢？”

    趙古崽看見兩擔籮筐差不多滿時，遞進簸箕說：“再撮一簸箕出來就夠了，這么一擔谷子足足有一百斤，我們也留兩擔谷子給你去學校吃吧！”

    “爹爹，谷倉里至少還有三擔谷子，我們裝滿點不行嗎？”

    “大樹，你眼睛夠毒的，這里就是獎勵你的五百斤谷子。”

    “我們裝滿點，剛好各人一半……”

    “不行！他兩父子都是好吃懶做的人，多給他們一斤我也不舍得。我們送谷子去，他們既不會感謝，反而覺得是該給的，假如不是你要送去……”

    趙大樹看見父親堅決反對，沒有再與父親辯論，只撮了一簸箕滿滿的谷子送出來。他翻身出谷倉來微笑說：“爹爹，我們快點給他家送去吧！”

    父子倆各挑著一擔谷子，下坡又上坡，從家里連翻了兩座山坳，來到盤大學家的門前時，兩父子已經累的汗流浹背。趙大樹剛剛走到門前的坪子上，看見盤大學雙手放在肚子上，屁股坐在門檻上，身子靠在門框上，歪著腦殼在睡大覺。他的嘴角流著口水，還在嘟嘟囔囔：“爹爹，兒子再敬你一杯……”

    趙大樹只聽到他嘟嘟囔囔聲音，聽不清他在說些什么？放慢腳步靠近盤大學。剛剛走到門口，房屋里傳出“旺旺，旺旺”的聲音，一只黑狗邊旺旺嚎叫，邊從堂屋里沖出來，直撲向趙大樹。黑狗撲過來，趙大樹靈機一動，將一頭的籮筐擋住了黑狗的去路。他還大聲罵道：“撲來咬我？真是瞎了狗眼！”

    盤大學不知是被狗的嚎叫吵醒的，還是被趙大樹的罵聲吵醒的。他猛然一驚站了起來，瞪大眼睛盯住趙大樹，一步一步向趙大樹走來。他咬牙切齒地說：“你們兩父子真是狗膽包天！大白天也敢來我家偷狗？”

    趙古崽看到盤大學洶神惡煞的樣子，急忙轉身一個箭步走過去，橫著擔子站在趙大樹前面，擋住盤大學向前走來。向他解釋說：“我兩父子都挑著一擔谷子，怎么會是來偷狗的呢？你誤會我們了，是給你們家送谷子來的。”

    “你父子倆會有這么好的心？分明是來看我母子的笑話的。”

    “不不，我們真的是給你們家送谷子來的呀！”趙大樹說。

    “我爹爹去坐牢就是你去公安告發的，現在又給我們送谷子來，真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呀！”盤大學邊說邊抓住籮筐的繩索，不停地推去拉來。

    趙古崽雖然年富力強，但他挑著百余斤的擔子，又是上嶺又是下嶺的，走了十多里山路，這時一雙小腿都在發抖，哪里經得住他的來回推拉？被盤大學這樣不停地推去拉來時，他踉踉蹌蹌走了幾步，還顯些跌倒在地上。趙大樹看到這一幕后，立即放下自己肩膀上挑的擔子，一個箭步沖過去抓住盤大學的衣領，大聲吼道：“你爹爹偷隊里的谷子，去坐牢是他罪有應得的，我們今天給你們送谷子來，是看到你母子倆造孽，也是盡人道主義。你怎么好壞不分？快放開！”

    盤大學見趙大樹比自己矮了一個頭，體重也是自己的一半重量，他那能甘敗下風呢？松開抓籮筐繩子的手，兩只手用力掰開他抓住自己衣領的手，趁他不備，握緊拳頭向他的鼻子沖來。他大聲嚷嚷：“你害我爹去坐牢，安排魚死網破，老子今天要與你拼個你死我活！”

    說是遲那時快，趙大樹看見他拳頭朝自己的鼻子沖來，頭一歪躲過了他的這一拳，同時伸出右掌抓住他的手腕，左手托起他的手臂，一招擒拿格斗將他的右手扭到背后，讓他毫無反抗之力。盤大學連續喊道：“哎喲，哎喲……”

    趙大樹也怒聲吼道：“你這個不知好歹的人，你爹爹偷隊里的雜交谷種，要害大家沒飯吃，抓他去坐牢是給個教訓。我們給你家送谷子，純屬同情！”

    趙古崽看見趙大樹與盤大學打了起來，并且是自己的兒子占上風。心想，如果是讓他們兩人繼續打下去，雖然自己沒有動手，但不曉得事實的人，會聽他的一面之詞，說我兩父子打他一人。我們做的好事，卻變成了壞事，還會落下以多欺少的壞名聲。他也放下擔子，慢慢地走到中間，輕輕拍了拍盤大學的肩膀，心平氣和地說：“你這個渾小子，真是渾到頂了！我們明明是送谷子給你們，你卻污蔑我們來偷你家的狗，還要出手打人。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你們就算是送谷子來，也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我不想看見你們假惺惺的樣子，你給我滾，你們給我滾蛋！”盤大學低頭咆哮說。

    這天早晨，奉杏花清早就起來了，獨自一人到房屋后面去挖土。半上午回來，還沒看見盤大學，猜他躺在在床上睡覺。匆匆走進臥室去，一把拉著他坐了起來。他下床來說：“媽媽，昨晚我沒吃飽，餓的肚皮貼背了，去弄點吃的來吧！”

    奉杏花聽兒子說很餓了，快速走出去，把昨天挖回來的苦菜根，拿到房屋旁邊的水溝去洗干凈。煮熟后，看見只有一夾苦菜根，一個人的肚子也填不飽。快速站起來，拿著水勺到桶里舀了一勺水，倒進鍋里去再次煮開，還添加了一粒食鹽。她把苦菜根夾到碗里，只有半碗苦菜根。她端著碗送到堂屋去，讓兒子吃苦菜根，自己喝苦菜根的湯。她回到伙房舀了一碗湯，邊喝邊喃喃說：“孩子還要長身體，我不能讓他挨餓！自己已是近五旬的人了，挻一挻就過去了。”

    奉杏花洗了碗和鍋子，把家務事做完后，出來看見兒子坐在門檻上熟睡了，攝手攝腳返回堂屋，背著一個背簍，再拿一把鋤頭背在肩膀上，向山沖走去。誰料到，在山沖里轉悠了個多小時，一蒐苦菜根也沒有看見。忽然抬起頭一看，山坡上有一片蕨菜地，急急忙忙爬上山坡去，喃喃自語：“這個時候的蕨根雖然淀粉不多，但能夠充饑。老天爺還是很眷顧我，讓我在絕望中發現新大陸！”

    奉杏花一口氣挖了一大片，撿起蕨根放進背簍里，已有半背簍蕨根。她背著背簍走去山沖，在河里把蕨根一根根洗干凈，再背著背簍高高興興地回家。

    奉杏花走到半路上，聽到家門口傳來吵架聲。她停下腳步仔細一聽，原來是兒子的咆哮聲，加快腳步向家里跑去。她邊跑邊喃喃說：“這個仔真不讓人省心，我出來的時候，他還在睡覺，回來就聽到他咆哮如雷的聲音……”

    奉杏花跑到坪子上一看，趙大樹站在兒子的對面，趙古崽站在兩人的中間，兒子還在不停地嚷嚷。她三步并著兩步過去，一把將趙大樹推開，兩眼盯住趙古崽。大聲說：“干什么？你們在干什么？！怎么兩父子打我兒子一人呢？”

    “誰打了你兒子？我們是給你們送谷子來。”趙古崽解釋說。

    奉杏花轉過頭去一看，見趙大樹身后放著兩擔谷子。回想起兒子的咆哮，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轉怒為笑，嬌滴滴說：“哎喲喲！你這個死仔，怎么這么不懂事……仔仔，你給我回去，讓娘來處理這事好嗎？！”

    “伯娘，我上午來時，看見你們只煮半碗苦菜根，你還把苦菜根讓給大學吃，自己喝苦菜根的湯。我回去撮了兩擔谷子，給你們送來。”趙大樹說。

    “他哪里是送谷子來？分明是來看我們挨餓的笑話！”盤大學大聲說。

    奉杏花看見兒子還站在自己身后，大聲告訴自己。她轉過頭去，瞪圓眼睛盯住兒子大聲罵道：“混賬的東西！千錯萬錯來人不錯，進門就是客呀！”

    “是他們告發爹爹偷谷子的，是什么客？是我們的敵人！”盤大學說。

    “平常是怎么教你的？回去倒茶來，向他們道歉！”奉杏花大聲說。

    盤大學見母親幫著外人罵自己，瞪大眼睛盯著趙大樹，一會兒才緩緩才走進堂屋。奉杏花看見兒子已經回去，又轉過身來看著趙大樹，笑嘻嘻地說：“大侄子，我這仔年輕不懂事，待會我讓他向您們賠禮道歉，原諒他吧！”

    趙大樹看見盤大學被母親罵回去了，自己的爹爹仍站在那兒，一動沒動，似不甘把谷子送來給他們。靈機一動說“伯娘，這谷子放到哪里去？”

    “俗話說，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辛苦你們，幫我把谷子挑到樓上去，把兩好并為一好，怎么樣呀？”奉杏花微微笑著說。

    趙古崽看見盤大學兇神惡煞，奉杏花笑的虛情假意，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大聲說：“大樹，為什么要送給他們呢？我們把谷子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