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場里，昏暗的燈光下，一排一排的座位像在漫無邊際的曠野里閃著寒氣森森的亮光。她的手重復得像個機器一樣從桌子擦到椅子，從上面擦到下面，每一個動作更像是走一個過場，至于有沒有擦干凈，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了這個過程。

    一個看似簡單的動作每天都要重復成千上萬遍，每一遍都會把曾可可累得腰酸背痛。臨時工群里一個上午都沒有動靜，不知道早晨莊妍妍說的話是真是假。

    擦完桌椅再墩一下地，差不多就到吃中飯的時間了。曾可可剛搞完衛生拿著墩布和抹布走進衛生間，外面走廊上傳來顏如春的腳步聲和說話聲。

    “王姐，門口的衛生再搞一下，這幾天散票都不賣了，都是訂的團體票，你們也沒什么事，搞搞衛生就行。”顏如春走到售票處的柜臺前，“曾可可呢？”

    “在搞劇場里面的衛生，我剛把走廊這邊清掃完。”

    “差不多就行了，再堅持幾天，馬上就正月十五了。”

    “是啊，過完十五我就休假。”王美麗指了指身邊的椅子，“坐會？”

    “不坐了，我還得去轉一圈，一會就該吃中飯了。”

    “坐會嘛，聽說你和小秦吵架了？”王美麗把顏如春按坐在椅子上。

    顏如春嘲笑一聲，“你怎么知道的？”

    “有人從經理辦公室門外過去的時候聽到你們在里面吵架。”

    “誰呀？誰聽到了，傳得這么快。”顏如春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我真的是服了她，這家伙，當著經理的面，說人曾可可巴結討好我。”

    “小秦這么說？”

    “對啊，她就這么說的，說曾可可因為巴結我巴結得好，所以我把她從大門那邊調到戲院這邊來了，連曾可可給你買了杯奶茶的事她都知道了。”

    王美麗眨了眨眼睛，“我可沒跟她說過小曾給咱們買奶茶的事。”、

    “不是你說的，是那個佟麗云說的。說我跟曾可可早就認識，我們是一個小區的，曾可可當時沒通過面試，是我硬把她塞進來的，來了之后又把她調到戲院來，因為戲院這邊比門口賣票輕松，沒那么冷……。”

    “媽呀，這個惹事精，要不是她跟莊妍妍合不來，你不會把小曾調到戲院來。”王美麗不解，“那小秦怎么知道的？”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知道的，反正是從明天開始，每個崗位都只留一個臨時工，她想讓曾可可走，把莊妍妍再調過來，門口也只能留一個人，我肯定不能答應，哪個崗位多了人就從哪個崗位直接減人，她就不樂意了，想把高瑋和莊妍妍都留下，讓曾可可走。”

    “所以就吵起來了？”

    “也沒有說吵，就是跟她講清楚，經理說了，留誰不留誰由我說了算，我讓她在高瑋和莊妍妍中間選一個，她就不高興了。”顏如春一撇嘴，“愛高興不高興，我不管，大門口兩個臨時工，只能留一個，別的崗位的人，她一個都別想動。”

    “莊妍妍那姑娘干活也還行，不過，她肯定會留高瑋的，”王美麗笑一聲，“不是說高瑋跟咱們新來的總經理是什么親戚嗎？我看小秦挺巴結她的，每天早晨都幫高瑋帶早餐。”

    “愛親戚不親戚，咱也管不著，她想往上爬，我混一天算一天，過，過幾年就退休了，巴結誰也沒用。”

    “我也是這樣，混一天算一天，不過小秦不一樣，人家還年輕，可以理解，萬一哪天真當上了個小經理什么的，咱就落到她手里了，”王美麗往門外看了一眼，叫了兩聲曾可可，曾可可沒有應聲，“小曾到哪去了？小顏，我是覺得，你也沒必要為了個曾可可把小秦給得罪了，沒必要。咱們畢竟都是古城的正式員工，她一個臨時工，沒必要對她那么好。”

    “王姐，我沒有對誰好，我也沒想得罪她秦七滿，但她這事就不是這么個做法，她想巴結高瑋就巴結好了，我又沒有說讓高瑋走。”

    “她也不想讓莊妍妍走。”

    “是那么個意思，說莊妍妍怎么聰明能干，又年輕漂亮，要減就先減少年紀大的。我是想著年輕點的，到哪里都能找點事做，年紀大點的，找個合適的事不容易，”顏如春嘆了口氣，“再說人家曾可可干事踏踏實實的，也不挑肥揀瘦，也沒有因為以前自己是干什么干什么的，就這也不干那也不干，就這一點，我就很佩服她，我們也是女人，誰都會有老的一天，為什么因為人家年紀大點就這么不待見人家呢？如果曾可可還在門口賣票，那好要留高瑋，讓曾可可走，我二話都不說，但現在不是這么回事，所以我不能同意。”

    “那就給她從別的地方換個人。”

    “從哪換？人家都是在那個崗位干了十來天了，也就戲院這邊我提前只留了一個人，其他地方都是兩個人減一個，她那就能特殊了？我是換不了，她要換誰讓她找經理說去。”

    王美麗往戲院門外看了一眼，“那高瑋真是咱們新來的領導家的親戚？”

    “我不知道。”

    “我想著她要真是新領導家的親戚，巴結她的人程也輪不到她秦七滿吧？”

    “誰知道呢？”顏如春冷笑一聲，“那小高以前在這里上班的時候，你不是認識她嗎？”

    “就是因為認識她我才覺得她說的話不靠譜，”王美麗笑著搖了搖頭，“她結婚那會，說她老公家多有本事，自己開大公司，家里的車都十來輛，后來我們才聽人說，她老公就是開小店子的，小區門口的那種小超市，車確實有幾輛，不過都是拉貨的小三輪。后來聽說小超市沒開了，她辭職那會說是要出去開什么火鍋店，開業的時候請我們去吃大餐，這都好幾年了，也沒見她的店子開張起來。”

    “我以前跟她沒打過交道，不太清楚 。”顏如春笑了笑，“我走了，一會你們就去吃飯吧。”

    曾可可從衛生間里走出來，把半個身子探進售票處的柜臺，“組長來了？王姐，劇場里的衛生我都搞完了。”

    “行，辛苦了，先歇一會，一會去吃飯吧。”王美麗看了她一眼，起身朝劇場走去，“我去鎖一下門。”

    顏如春看了曾可可一眼，“一上午都在搞衛生？”

    “就轉了一圈。”曾可可從包里拿出書，“我給你帶了兩本書，你看一下書名，要是不喜歡的話，我回去再給你換，要不哪天你有時間，自己去挑也行。”

    “男人這東西，”顏如春拿過書，笑，“女人這東西，這么有意思的名字，寫的什么呀？”

    “這兩本書其實我也還沒有仔細看過，大致上就是通過男人和女人不同的生理，心理等各個方面來分析行為處理方式。昨天晚上沒怎么睡著，今天起來的晚，就隨便拿了兩本，我給你找兩本小說看吧。”

    “不用啊，這挺好的，人家不是說嘛，人最難的就是自我認知，我拿回去琢磨琢磨，先了解了解我們女人是怎么回事，然后再了解了解男人是怎么回事。”顏如春哈哈一笑，“真的挺好的。”

    “那行吧，你先看看再說。”曾可可把顏如春送出戲院，“組長，其實……你剛才和王姐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顏如春看了她一眼，“你剛才在衛生間？”

    “嗯，我在洗衣墩布。”

    “事就是那么回事，你就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別管，明天繼續上班就是了。”

    “但我不想讓你為難。”

    “沒有什么為難的，如果什么事都隧了她的意，那我這個組長不是白當了？！”顏如春從鼻孔里哼了一聲，“安心上你的班吧，別想太多了。”

    曾可可笑了笑，看著顏如春遠去的背影，在心里嘆了口氣：這秦七滿大概是跟自己上輩子有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