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手心那輪月1
作者:
胡悅之 更新:2016-05-28 21:35 字數:2614
1
說來也巧,她還真的就住在這附近。是說米米。當然是溫暖,溫小姐。他所徜徉的地方正是她憑居的斜對面。她是看著他在他們面前出彩的。但無法出來。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般模樣。
每次送她回來,她也就只能在那狹小的巷口與他揮手揖別。她從未想過要帶他到她的“家”。這地方實在是無法讓他踅入。既是小,又是矮。又是隱在一條臭水溝邊上!還一屋子潮濕中酸饞的淤腐味!!這原是村民的小柴房,由于這兩年外來的人太多,主人也就只將房子騰出來,草草粉刷,根本就是原生態地,租與了她。她也只能在這暫棲。
正是夜深人靜,夜風習習,背著都市塵囂的酸腐,迎向微咸的海風,怏怏而立。她和衣擁裘而寐,卻毫無倦意,看著低矮破敗的屋頂,心思**。只有自外面飄渺而來的市井的塵囂,夾雜著夜風相擁而來。
突然間,一縷悠揚的樂曲、夾雜在市塵夜風相攜著飄泊進來的,像是來自天外的幽靈,輕輕地、在夜空里徘徊著,悄悄的漂了進來。好熟悉的音調與旋律,像是飄逸著的天籟之音,好熟悉的曲子。開始她還以為是這附近人家在放收錄機,不想過,也不相信,會是高梁他。只怕是自己那被壓抑著的渴望讓她產生的幻覺。她凝神注聽,那是繞梁三日、相去未遠的神賜之音,像正在委婉地在訴說著什么。
“是他?他的‘回家’!他的薩克斯!”她不禁失聲而喚,像滿腹委屈的孩子看到了疼愛她的人突然一到了她的跟前,她幾乎是要哭泣。“是他的‘回家’!”
意想不到,真的是他,偏又回來了!是他的那支薩克斯告訴了她。那縷悠悠**著的真誠掀開了深重的夜幕,讓那天外的佳音漏透進來。那撫慰哀傷的糜糜之音,是薩克斯,還會有誰呢?一種從未有過的貼切和親近,溫馨地熨貼的靠近而來,在海口,除了他,沒人還能有其二。像是在呼喚著,招喚著遠方迷途的那人!
她一滑碌地從床上爬起來,奪門而出!
卻在門前,在低矮的屋檐下,又猶豫著,裹足不前。
——我怎地此時能見他?既已將纜繩砍斷,那只能讓無帆的破船隨濁流泛舟。
她重又只好折回屋內。禁不住的向心力,她只偷偷地在稍稍佇在門后,透過虛掩著的夾縫,往外窺視著看,只遠遠地看著他,已被人圍在人群中的高大哥。
她此時只想喚。呼喚正在呼喚她的人。但無法出口!
自圍著的人群中瀟瀟灑灑地飄逸出、自薩克斯流淌而來的曲子,那悠揚**著的旋律,在夜空中飄蕩,漂浮著。被那熟悉的旋律喚起,隨著溫馨的情調,她情不自禁地,潛意識地輕聲吟唱著。
——真的好想你,你是我生命里的黎明。天上的星星喲,你了解我的心,但愿我留在你的心!
“天哪——我怎又不是?”她只沖著出去,與他說個明白。
她在壓抑著自己的意愿,不能出來與他再相見。假如他總在千方百計地要回避她,她又怎地非要糾纏住他不放呢?她是實在的沒法子,在這世間,她真的是了無親友,每夜她只在面壁向隅,形影相對,無人是問,唯是獨自默祈——今霄莫夢寒!
但就是……像她這樣的人,最忌失眠。而她、偏就是最易失眠!只稍有點心事,就要徹夜地為之輾轉反側。在她的生活里,沒多少富有希望的色彩。不僅是生活在欺騙著她,命運也在欺負著她;身后總有個無形的魔鬼老在與她緊緊相逼,她簡直已是無處可躲避。在這已逐漸變得貪婪勢利和淡薄的世**道的環境里,她像那狹縫處求生的小草,勉強地在爾虞吾詐的狹縫中慎微偷生。加上身后那緊緊追逼著的病魔,她已是……不敢說要身心交瘁!要不在藍夢,她只能與書相伴,抱著那只學生時母親托人買的小錄音機,那是母親的遣物,本是當初母親為了讓她學好英語而不惜高價(當時還不易買得到,是托人自深圳三百多元錢買的走私貨)。此時它原初的用處早已一無用處,只偶乎無聊時,播放一下流行歌曲。自無意遇上那一曲讓她喚醒心底情竇的薩克斯后,她悄自將那首令她芳心重歸的“回家”錄了下來,時不時的,無聊時將之打開,聽著那**的旋律,也是打發光陰,也是借此崔眠!
有人說,音樂是天使的翅膀。希望那天使的翅膀承載她的憂郁,讓柔軟的旋律能安撫她凄孤的心靈,于優美的樂曲中忘卻人間冷暖憂慮。
突然,那縷縹緲著飄逸在夜色咸風里的糜糜之音漸漸遠去,最后消失于無邊的夜空!
她看著他,從人群中走出來,徑自朝著巷口外匆匆走去,推著他的那輛舊單車。看著他、最后消失于人群后的遠處,看著他最后隱沒于夜色中。
她突然推開門,不顧一切地追出來,卻傻傻地站在臨風的燈影下。眼睜睜地看著,漸漸遠去的背景,她禁不住心底那陳陳的凜寒!
仿佛他帶走了的是、她那迷茫的魂!
這些年,無人作伴長夜,相伴著的簡直已成了被風干了的期待。早已被打磨得脆薄的心靈,音樂成了承載著她希望的使君。心靈深處的苦寂,有時僅為一首動聽的音樂而深深地感動不已!一種莫名的激動,像是那飄浮于優美旋律中,**于那虛幻縹緲時空中的工調,仿佛那就是大自然抒說生命質量的神賜之聲!而這應該是智慧的、至高無上價值的定位,在這喧嘩地狂妄的世界面前,那掬悠揚**的神韻、好像是也變得那么毫無價值可言的悱憫。將那應該用心靈感應去認同的神韻來換取那種實驗價值觀所無法揣透的蘊涵,那顯然就是要在名珠與櫝盒之間必須的抉擇。然而于她看來名珠是天臻,櫝盒是天工。巧奪天工,成就天成,珠乃天成,櫝即人功,若真的要從中抉擇取舍,豈不要讓人尷尬?
但今夜,她再也沒了那心情,獨自看著這凄冷孤獨的房子,竟毫無睡意。那沉淀了多年的記憶,隨之一幕一幕地重浮出腦海里。今夜怕又將是——無眠夜!
她在強制著壓抑自己,但那失控的情緒猶如無羈的野駑,她想放棄那一切,讓她好生歇憩今夜。
然而她,像只被突然掐斷了的風箏,她的心里,不禁緊縮地顫抖著,像是一下子被跌進了無底洞中,她緊緊地抓住門閂,頹然無力地靠在那破敗的門板上。此時,她再也忍俊不禁、那苦楚辛酸,壓抑不禁的凄涼,一下子變成無處傾訴的委屈。那善感細膩地變得脆弱的心靈,猶如壅塞著一團荊剌;像那倒懸著受不住,跌地的那一只被雕琢得精細的玉壺,隨被砸破,一地碎片,一地的酸澀苦楚,無法收拾!她緊緊地閉著眼睫,怎么也壓抑不禁的哀傷,夜光朦朧,一掬心泉潑滿,一片迷茫,潸然淚下。她費勁地咬著抽搐的嘴唇,哽咽著,滿心那種無主的悔恨、懊惱,莫明其妙地咬臍莫及的憤慨,全都委屈著,幾乎要將她吞噬!
自感度日如年,顛沛流離,迷茫歧途,宛若那、病仄仄地,像那綣縮在破屋檐下,被世人遺棄的病貓。疲憊憔悴,無法安頓下來的情懷,那懷思的感情空間里,仿佛也被這濃重的夜色所沾濡,她成了那重霜下的,被脫蛻的小蝶,撲飛不起的秋翼,承載不住的露寒,在這一片迷茫的夜色中,眼前一片蒼茫。
人醒明月下,夢魂欲渡愴涼。
“我該何處?”
她不禁問。問蒼天。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