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新生活
王小炮又回到了燈火輝煌的縣城。他感到被故鄉拋棄了,只有自己雖不喜歡,但比較包容的城市才能立足。路過熟悉的王胡縣長家所在的街道,他遲疑了一下,好像看到那高大的門下有一個老人等自己,王一毫大爺還在等著自己去吹百鳥朝鳳?等看清楚那不過只一扇冰冷的鋼藍色大門,他才感到自己徹底被拋棄了,成了一個城鄉都不要的游子。
如果重新敲開那扇門,王縣長會接待并幫自己的。他也相信這個縣長弟并不是壞人,也不冷酷,人家畢竟是書香門第培養出的大學生。不同的是,人家縣長是過另一種生活,與農民不一樣罷了。又一想,自己既然瞧不起這樣的人,就不能低頭。王小炮徹底放棄了一路幾次冒出的找王縣長幫助的念頭,走向了魚龍混雜的街道。
在小客棧待一夜,早晨在街頭吃了油條喝了油茶,掏錢時帶出一張名片來。拾起精致的名片才想起,那是大爺被撞的那個傍晚,自己出了劇院心血來源,顯擺口技時,有不少人圍觀。尾追的一個高個子女孩送的名片。那真是一個瘋狂的黃昏,真該出事,平時謙遜、見了城里男女不敢吭氣的王小炮,因為看演出到口技大師表演,一時忘乎所以,在大街上吹起來,連那個女子拚命追趕、熱情邀請加盟的話都聽不進。好在還沒有失禮到當面扔掉名片的地步,隨手裝進了口袋。
人只有受挫折才能清醒。王小炮小心地拾起名片,在衣服上擦掉灰塵,看清楚上邊是一個女孩的名字,后邊寫一串子頭銜,最大的頭銜是“花好月圓婚慶公司”總監、人事部長。下邊還有一行小字:本公司廣納天下英才,凡吹拉彈唱有一技之長者,均可到本公司應聘。地址:人民路81號小廣場對面。
王小炮回憶起那個女人事部長的熱情,出現了希望,也長了勁,整理一下皺巴巴的衣服,向不遠的人民路小廣場走去。小廣場對面是老城區,走不遠就能看到門頭上的電子屏,閃出一行字:花好月圓婚慶公司總部。大門關著,說明還沒有到上班時間。王小炮不想亂走了,他要抓住機會,爭取第一個進門應聘。在門旁連椅的坐下來,掏出一支煙模仿王縣長的樣子抽。
“哎呀,大哥,你早!”一個很甜的女人聲音。王小炮正想轉身,女人已坐到連椅上。王小炮連忙騰一些空間給她。女子笑道:“大哥,也來應聘?別老躲我呀,我又沒有艾滋病!
憑經驗,這該是一只野雞,王小炮想離開。女人麻利地伸手從他上衣口袋取了一支煙,順手把小炮嘴中的煙抽出來對火。
一連串的動作忽然讓王小炮長了膽,反正大爺我今天沒事做,沒錢,女人來吧,扯扯蛋打發時間也好。
“大哥,你會哪門絕活?人家可要藝術人才呀!不過人不可貌相——說不定大哥你身懷絕技呢!
“我會吹,口技!你呢?”
“我。本人可不吹牛,俺藝術系畢業,夜總會著名女中音,會唱一百三十首流行歌曲。行啦,你說你會吹,是吹牛吧!”
“我也不是吹牛,我三歲會吹樹葉,十三歲到劇團當口技師,能吹百鳥朝鳳!我不是應聘,是人家人事部長請來的。”王小炮得意地掏出名片。
“哎呀,大哥,我看你長得老實巴交的,不像**,也不像色鬼,也不想**狂,咱就交個異性朋友吧!剛才我說的都是實話,我真是藝術聲樂班畢業的。說來話長了,咱邊等招聘邊侃吧——我十一歲就進了南河藝校。那時候正上初三下學期,班主任色迷迷地看著我,猛夸我有藝術細胞,動員我上藝術學校當明顯掙大錢。畢業后才知道是班主任把我賣了,他與藝校的招生人員勾結一起,每人拿了二千元的回扣。我第一次知道了人心難測,連自己崇拜的老師都不能信。不過,我不氣,他是農村的老師,工資低,老婆有病,不打學生的注意咋辦?再說吧,我去藝校也算對路,我會唱,真有藝術天才。等畢了業,才知道那個**子學校的文憑不算數,我就開始闖,想把學費弄回來。北漂,你知道么?好多大腕都是北漂漂出來的,我去了,沒有漂出來,調頭南下了珠三角,這叫孔雀東南飛。南方可亂了,花花世界,我不適應,只能到酒吧唱歌。大哥,不怕你笑話,我十四歲就**了,在一個小公司被老板玩了,甩了。我找不到幸福,變得自暴自棄,為錢不顧一切,被有錢的老板包過,被兇狠的黑社會老大包過,被有權的官包過……現在我算看透了人生,女人要自強自立,我要告別過去,重新做人,找回失去的藝術事業和尊嚴,所以來應聘。大哥,給我一支煙抽,你也說說心里話吧!”
王小炮沒想到遇到了這么一個坦率的女子,一時同情心戰勝了那股惡心,也來個實話實說。當說到自己大號叫王小炮,會口技絕活時,女子睜大了眼睛。女子把王小炮拽起來,要他走五十米,說演示一下應聘。王小炮不知道是計,走了幾步,女子笑起來:“羅圈腿,像個搖搖擺擺的鴨子!”
她伸手把住了王小炮的嘴巴,掰開了他的嘴,像牙科醫生看后喊道:“還豁牙子,王小炮,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你是我的準男人!”
到這時王小炮才害怕,看來自己遇上了麻煩,被這個野女人纏上了。又一想,女人纏人都是為錢,自己一無所有,又這么丑,為什么要纏呢?纏住又能該咋咋?日她媽的,來吧。老子與你破上了!
王小炮準備先禮后兵,結結巴巴地說:“大小姐,你弄錯了。我是進城要飯的農民,是個光棍,啥時候有女人了?”
女人說:“你別裝糊涂。我問你,你可有個弟叫王胡,是本縣的常委副縣長?”
王小炮愣了,怎么拉上了王胡弟弟,與這有什么關系?看王小炮不說話了,女人揭老底:“是王縣長包了我,也可以說是我的**。當初我在板面館干活,他**我。不是我清高,我根本不是看他有錢,也不知道他是啥縣長,我認為這個人有知識、高雅,與那些粗魯低俗的爆發老板不一樣,才同意交往。我想找一個可靠的有知識文化男人。后來他爹突然車禍死了,怪罪我,又怕我影響了他的前途,要分手。為了難為他,我提出一個苛刻條件,讓他給我找一個有才華又是童子身男人,他就介紹了王小炮你,會口技、厚道而未婚的人。當然他還說炮哥其貌不揚,是一個矮子,還羅圈腿、豁牙子……”
女人用手紙沾沾淚,繼續說:“其實,王縣長說你厚道老實,我就心動了,就不在乎什么丑與俊,包括啥豁牙子、羅圈腿……我只想找一個誠實可信,能依靠的人,怕再被看著風光的男人騙——”
王小炮對這個女人的厭惡感覺在逐漸消失,他承認了自己就是王縣長說的那個童子身丑男人。
女人拉住了王小炮的手說:“這對你不公平,你還是童子身,我都幾次打胎了!”
王小炮感到一股別樣的感情在升起,說:“這樣也不怪你,都是生活逼的!
女人感動地說:“哥你真厚道,這樣說,你不嫌棄我啦?”
王小炮說:“也不能這樣說!
女人說:“大哥這樣吧,我出錢,請你到桑拿屋里嫖,撿漂亮的玩四五個,咱再談戀愛,這樣就扯平了,誰都不吃虧!
王小炮被這個敢想敢說,坦率又熱情似火的野味女人逗笑了:“別,別胡扯,你看我是這樣的男人么?”
女人一把拉起王小炮,喊道:“走吧,咱別應聘了,遠走高飛過好日子去!”
王小炮跺跺腳,也喊道:“走咧!哎,妹子,我還不知道你姓啥名誰呢?”
邢思潔,安徽師范大學中文系畢業。曾獲安徽省政府文學獎,冰心文學獎,淮河文學獎,安徽省首屆散文大賽銀獎。出版文學作品集《坐看云起》、《那年夏天》、《豆國音樂》、《藏在綠葉間的眼睛》等多部,單篇作品入選全國文學權威選本20余部。中國作協會員,阜陽作協主席。